一心想把雷鳥帶回美國亞利桑那州的英國巫師紐特,卻在紐約意外碰上一樁血腥的連環殺人事件……
配對 │
紐特‧斯卡曼德(Newt Scamender)/珀希瓦‧葛雷夫(Percival Graves)=傑瑞‧丹德瑞奇(Jerry Dandrige),斜線前後有意義
說明 │
馴養組跨作拉郎 珀希瓦‧葛雷夫只是《吸血鬼就在隔壁》中吸血鬼傑瑞的偽裝,真實部長從不存在
真實歷史都跟這篇故事無關
NSGG有
吸血鬼先生的替代糧食
木参次
1
紐特腳才剛踏上紐約,便立即感受到這座城市動盪不安的氣息。濃厚的恐懼充盈四周,凜冽得令人難以忽視。
提起箱子,紐特從安檢人員嚴厲的目光底下快步溜走,隱匿於人流中。他知道麻瓜界為了快速解決戰爭所帶來的內部耗損,付出多大心血鞭策雙腿往前邁進,以爭取更多的資源——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倉皇無序。在接連閃過一對年輕夫妻、一位有兩個男孩緊捱身旁,懷裡還托著嬰孩的婦人,以及兩個扯著喉嚨激昂辯論的青年後,紐特確信了一件事:紐約市正身陷危險。
他有點狼狽地抱緊皮箱擠出人潮,舉目望去,大街上的人幾乎都拖著行囊。看到這裡,紐特也不難想像,是什麼東西塞滿了那輛剛從眼前經過的汽車的車窗。
「這座城市曾經是那麼地美麗啊!電影院、汽車、收音機、電燈……這些人類偉大的發明使她閃閃發亮,讓人忍不住心生嚮往。」
循著聲源,紐特看見身穿暗色裝扮的短髮女人正站在一間銀行門口的台階上,雙手配合著言語揮舞,試圖煽動圍觀群眾的情緒。紐特撓撓臉頰,一方面好奇她接下來的說詞,一方面為自己總愛攤上麻煩的性格略感頭疼。
「然而,光越強影越深,朋友們。那些上不了檯面的醜陋勾當正將我們所鍾愛的紐約侵蝕殆盡!那心懷不軌的骯髒東西就潛藏在城市裡,伺機掠殺,製造恐慌,然後卻在一眨眼間消失無蹤!」
有人低聲嗚咽起來,雖然隔了點距離,但少女劇烈的顫抖依舊透過空氣,敲進紐特的胸膛。
看來事態非同小可,攸關人命。
「呃,女士,我能問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紐特向一旁神情肅穆的女子低聲搭話。
「外地來的?」那名女子越過他的問題反問,嗓音清亮洗鍊。她上下打量紐特一會,接著咬了口塗滿芥末醬的大亨堡。
「嗯,倫敦。」
「聽出來了。」對方點點頭,吞下最後一口麵包。
對此,紐特只是靦腆一笑。
「我不管你來紐約做什麼,先生,但我奉勸你不要久留。最近的紐約很不安全。」
「跟那位女士所說的有關聯嗎?」
「當然。」將一邊頭髮收到耳後,女子抬頭凝視起那塊黃紅配色的旗幟。
旗幟上,一雙手在熊熊烈火中折斷了根魔杖。紐特由此推測台階上的女人應該是隸屬某種反女巫組織的成員。
「你是外地人,不了解狀況也很正常。最近幾個月,極其兇殘的慘案頻頻發生,十幾個人喪命,被發現的時候早成了乾屍,更別提還有那些離奇失蹤的人,這已經可以說是相當大規模的連續殺人案了。不過,我敢說這絕對不是任何一位女巫或者巫師的作為。」
儘管心裡早有個底,當她說到乾屍的時候,紐特還是不免小小倒抽了一口氣。「受害者之間有沒有什麼共通點?」
「沒有。就是因為這樣才棘手。」
「所以犯人是隨機犯案?」
「照莫——當局的說法來講,是的,是這樣沒錯。」
有別於常人,紐特灰綠色眼睛迸發出一道偏執的光,而對於這起事件的強烈好奇,也使他忽略對方那不甚自然的停頓。和女子互報名字後,他繼續追問:
「如果不是女巫或巫師,那妳覺得會是誰——什麼生物做出這種事情,金坦小姐?」
「不知道。」名為金坦的女子坦然回答。「街坊間倒是有不少流傳,變態殺人魔、瘟疫、吸血鬼什麼的。有能力、在外地有親友的,早收拾好行李丟下紐約遠走高飛;沒能力又或是捨不得離開的,不管早晚大多把自己鎖在家裡,足不出戶。如你所見,不知何時會輪到自己的恐懼正馬不停蹄地把紐約市民逼向崩潰邊緣。」
演說結束了。兩人站在人潮漸漸散去的空曠大街,片刻無語。
「如何?是否打算馬上下訂回去倫敦的票?」
「不,」紐特看見金坦的眉毛瞬間高高聳起,「呃我的意思是,雖然我也不打算在紐約待多長的時間,但我現在改變想法了,坦白說。而且在我抵達亞利桑那州以前,我是不會回去倫敦的。」
「等等,你想的該不會就是我想的那樣吧?」雙眼微微瞇起,金坦盯著紐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語氣忍不住變得急躁起來。
「嗯?什麼?」
「——你想探求真相,對吧?我從你的眼神裡看出來了。」
「喔,妳是說這個啊。」紐特說,快速劃了下鼻尖。「是的。不可否認,我確實對兇手的身分懷有好奇,也希望透過什麼力量阻止他再繼續傷害無辜。但至少我還是懂得拿捏分寸。再怎麼樣,我都不會讓自己身陷危險。」
「你現在就已經身陷危險了,斯卡曼德先生!」金坦將手重重拍上紐特的肩頭,只差沒大力搖晃晃醒這位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鬼話的年輕人。
紐特聳起肩膀,縮起脖子,在他想辯解什麼的當下,有東西擄獲了他的注意力。「喔,梅林的鬍子。」
「什麼?怎、」
一轉眼的瞬間,紐特憑空消失。金坦保持手搭肩的姿勢轉頭,撞見褐色卷髮的青年奮力拉回一隻玻璃獸的滑稽畫面。
「被解救的丹恩,一個帶著奇獸的英國巫師!」
她對天翻了個白眼,以未經同意攜帶危險生物入境的罪嫌將紐特逮捕歸案。
美利堅魔法國會設於全世界最高的伍爾沃斯大樓。紐特心懷敬畏地望著這幢建築,一面回覆金坦的提問。
「生日禮物?在倫敦買不到嗎?」
「我要買的東西倫敦還真沒有。就我所知,飼養阿帕魯薩胖胖球的人全世界就只有一個,而他就住在紐約。」
「為了一顆毛絨絨的球遠渡重洋……你可真有心啊。」金坦說,帶紐特走到門前,跟門衛打了照面,又抓住他的胳膊進入大樓,穿越大廳。
摩天大樓裡的樣子遠超乎紐特的想像,裡頭十分寬敞,風格設計也相當大器、獨樹一格。地板的材質底色及紋路來看,可能是採用了黑花金大理石。玄黑底色搭上斷斷續續的金蔥細紋,則給人一種高貴而穩重的感覺。一座鐘吊立於大廳的正中央,從鐘面上「中等威脅」、「高度警戒」、「緊急狀況」這些字眼來推敲,這儼然是一個頗具指標性的魔法暴露鐘。現在,它較長的指針指向亮著橘燈的那區,上頭寫著「嚴重和無法解釋之活動」。兩人踩上階梯,從鐘的底下經過,走向電梯。電梯裡,一個看上去是電梯服務員的家庭小精靈和金坦打招呼。金坦報出她要帶紐特去的部門,接著打斷那名叫瑞德的家庭小精靈的話頭,重申自己確實有很明確的理由得上這個部門一趟。
紐特一出電梯,旋即感到一股異於往常的低氣壓籠罩著自己。有六個人聚集在唯一稱得上明亮的地方,圍著桌子討論著什麼。想必他們即是散發出沉重氛圍的元兇。幾個人瞧見他們,其中的一男一女轉身走了過來。由身材高挑的深膚色女人率先開口:
「我以為我說得夠清楚了,金坦小姐。」
「是,主席,可是……」
「妳已不再是正氣師。」身任國會主席的女人嚴詞宣布道。
站在她身旁的紐特彷彿感受得到她瞬間掉到冰點的體溫。
「對,但我、」
「——金坦。此部門正在處理一件非常重大的案件,出去。」主席說,堅決的聲音反映出不容許半點轉圜的立場。
空氣彷彿霎那間凍結了。金坦稍作停頓,「好的,主席。」然後她說,拉著紐特旋踵離開。
紐特自她緊繃的嗓音裡聽出一點哽咽,他一度以為那是錯覺,不過在他窺探年輕女巫的神情後,紐特更希望剛剛所發生的一切其實都不過是自己的臆想。
他們走回電梯,金坦耷拉著肩膀,沮喪的心情顯而易見。就在這時,原本待在主席身旁的男人跟了上來,對金坦說:
「非重大事件,我來接手?」
扯平唇線,金坦用眼神示意對方身旁的這位就是肇事者,接著謹慎地點點頭。
「好吧。檢查他的魔杖許可證,蒂娜。我等等就到樓下去。」男人說。紐特偷偷用眼角餘光端詳著他:濃密的眉毛、一絲不苟的背頭、發白的鬢角,以及富有品味的穩重穿搭也將男人的相貌襯得更加英挺。這個人大概也像那位女主席那樣是個舉足輕重的權貴人士吧。他暗自做了個小結,快速收回目光。
「還有,千萬別放在心上,知道嗎?主席她壓力很大。」
蒂娜‧金坦終於扯開一絲笑容,臉色因男人安撫的話語逐漸紅潤。
男人安心地笑了,接下來想到什麼似地叫住蒂娜,手抬起來隨意指了下自己的嘴角。「過來。」男人說,湊近蒂娜,用自己的手帕拭去她嘴唇上的芥末醬。
蒂娜雙目圓睜,活像頭黑夜中被探測燈照到的小鹿。
「芥末。」
男人說完便走了,徒留不知該作何反應的蒂娜在原地。
電梯門一關,紐特忍不住問:「上司?」
「嗯,魔法安全部的部長,同時也是一位首席正氣師。」
「想必他一定深受下屬的愛戴吧?」紐特順勢問道,朝蒂娜露出一抹曖昧的笑容。
「葛雷夫部長聲望的確很高。」蒂娜像是在掩飾什麼般清清嗓子。「能力出色,年紀輕輕就靠一己之力坐上部長的位子,人際關係良好,也很體恤下屬——天底下有誰不會喜歡這樣的人呢?」
「妳說得對。」
魔杖授權部的樓層到了。紐特低頭閃過部門標示牌,說他老早就在幾個禮拜前遞交魔杖登記申請書了。
蒂娜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紙本資料,為上頭出現的地名大感不解:「赤道幾內亞?」
「我在寫一本關於奇獸的書,在外考察了整整一年。」
「書的內容是教人們怎麼撲殺奇獸?」
紐特停頓一會,祭出不知道講了多少遍的解釋:「不是,是本教人們怎麼正確辨識並且保護奇獸,而非把牠們趕盡殺絕的書。」
這時候,有人出聲叫喚金坦,一個矮了紐特一截的油頭男人走到他跟前,尋找不久前匆忙躲進桌下的蒂娜。
「金坦!」男人說,「妳是不是又去干擾調查小組做事?」
蒂娜認命地站起身,放下手上的資料,把臉藏在陰影中。
「告訴我妳跑哪去了?」
「什麼?」
「她從哪把你撿來的?」男人轉頭問身後的紐特,沒等紐特答覆,便對著蒂娜說出心底十拿九穩的猜測。「又是『賽倫第二』那幫人?妳還在追蹤他們是不是?」
「當然沒有,先生。」
身後傳來輕脆而沉穩的腳步聲。
「午安,葛雷夫部長!」男人回頭望向來者,鄭重地打招呼。
「午安,艾伯納西。」葛雷夫回道。
「葛雷夫部長,這位是斯卡曼德先生。」蒂娜走出桌子,向葛雷夫簡單介紹紐特。「他的箱子裡藏了隻看來是偷竊慣犯的玻璃獸,(紐特在此出聲辯解玻璃獸只要看到閃閃發亮的東西就會控制不住自己,但牠絕對無害)而我合理懷疑箱子裡頭還藏了更多危險的生物。」
葛雷夫指示蒂娜打開箱子,紐特見無法阻止,無可奈何地湊過去。
葛雷夫是第一個察覺他的意圖的人。紐特快速蓋起箱子,揮動魔杖的當下他感覺有人抓住他的手臂,然而這時他已無暇顧及。他和葛雷夫現影在人跡罕至的巷內,兩人短暫對視幾秒,紐特率先甩開葛雷夫的手,準備使出第二次現影術。
年長正氣師再次阻擋他的行動,揮杖把他撂倒在地,接著甩出一道綑綁咒。
這下紐特想跑也跑不了了。「放開我。」他繼續掙扎,想伸手勾回他的皮箱。「這些奇獸一點都不危險!拜託請相信我!」
「不危險?」葛雷夫饒富興味地看著紐特的拙樣,緩步走向青年面前,蹲了下來。「我想想——一隻能任意鑽進金庫盜取錢財的玻璃獸難道還不夠危險?如果放任牠不管,時間一長也可能使魔法世界在莫魔社會曝光,搞不好還會引起全面性的戰爭。再者,我個人和蒂娜一樣深信你的箱子裡絕對不只有一隻玻璃獸那麼簡單。所以,斯卡曼德先生,試定義危險。」
紐特沉靜下來,眨眨眼睛,揀選著用詞:「你說的沒錯,葛雷夫先生。玻璃獸的事是場……意外,我應當負責。不過能不能請你先解開我?我會親自向你證明只要用對方法馴服,牠們有多麼無害。」
葛雷夫輕笑一聲。「你自詡為馴獸師?」
「我比較偏好『奇獸飼育學家』這個稱呼——這兩者還是有差別的。」
「你的箱子裡有什麼?」
「木精、兩腳蛇、幻影猿、海葵鼠、拜月獸、雷鳥。」
「你沒給我全部。」葛雷夫挑起眉毛。「一定還有那種更危險的吧?」
紐特嘆了口氣,目光死死瞪著地板。「紫角獸、惡閃鴨、爆角怪……毒豹。」
「能讓上述所有生物都生活在一個皮箱裡,並且安然無恙。我不得不暫且拋開法條讚揚你高強的魔法實力,斯卡曼德先生。」葛雷夫說,一抬手,旋即箱子飄浮空中,使紐特作勢碰觸皮箱把手的動作更顯徒勞。
紐特見箱子一時間奪回無望,便翻過身,雙腳踩地,吃力地靠在牆上坐起身子,掩護溜到身後幫忙解開繩索的木精皮奇。
游刃有餘地看著紐特的一舉一動,葛雷夫隻手往後梳理了下頭髮,接下來的行為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巫師也會忍不住嚇破膽子。他「瞬移」到(紐特發誓這絕對不是消影現影或者他已知的任何咒術)紐特面前,而被他當作受力點的牆壁眨眼間凹了一塊。紐特下意識吞嚥起口水,心臟就像戰鼓般飛速跳動。他不敢看葛雷夫,默默感受著對方越發粗重的喘息打在自身脖頸上,閉口不語。
「你在流汗,斯——紐特。」
紐特聽見葛雷夫如是說。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全身發燙。只不過是改個比較親暱一點的稱呼,他想,故作鎮定地抿溼嘴唇。
「你要做什麼,葛雷夫先生?想對我動用私刑嗎?」
「當然不。」葛雷夫低聲道。「我不是個崇尚折磨的人,也對那沒興趣。真要說的話,我應該是速戰速決的類型。」
「恕我不懂你的意思。」
「沒關係,反正也不是很重要。」
紐特感覺到一片尖銳的東西刮過脖子。「你打算殺了我?」
沉默來得有些唐突,要不是那股冰冷異常的鼻息,紐特還以為葛雷夫消失了。
「不夠年輕,不過用來應急倒是綽綽有餘。」葛雷夫說,聲音裡有種無法忽視的侵略性。
「很遺憾你將要被一個你永遠都無法馴服的生物給了結性命了,紐特。」
2
紐特用一塊沾有白鮮精油的布壓住傷口,戒備地看著葛雷夫——這位十五分鐘前嘗試把自己吸成乾屍的超危險物種。回想起剛剛的過程,他仍心有餘悸。如果皮奇沒來得及解開繩索,自己也沒趁機拿魔杖擊昏對方,那麼一切就萬事休矣了。自己死掉的話,滿箱的奇獸由誰來照顧?萬一被有心人士拿去利用,後果可能將一發不可收拾的慘烈。
活著真好。摸著道高隱形的頭顱,紐特想。
但問題來了——他該如何處置葛雷夫呢?
假設他沒在葛雷夫清醒之前想到解決方法,不僅紐特是死路一條,整個皮箱內的奇獸都非常有可能遭受波及。
殺掉他嗎?考慮到他百分之九十九就是那個殘害多條麻瓜、巫師及女巫性命的犯人,就連紐特自身也差點成為他的牙下亡魂,殺了對方似乎變成於情合理的最佳選項。
紐特放下道高,拾起魔杖逼近昏迷中的葛雷夫,居高臨下地望著對方不怎麼平穩的睡顏。或許是因為缺血的緣故,葛雷夫面色顯得蒼白不少。
他未曾對誰施過索命咒,甚至在戰場的時候也沒有。
一分鐘過去了。紐特意識到自己是在浪費時間,於是打消念頭,抱頭埋入書堆裡面尋找靈感。
鑒於葛雷夫再怎麼說也是首屈一指的佼佼者,長年與危險生物為伍的紐特自然不敢輕忽大意——他連續喊了三遍咄咄失,再還治其人之身,用綑綁咒束縛對方的手腳,這才敢放底戒心,投身做別的事情。
紐特快速瀏覽一本又一本的藏書,期間時不時查看葛雷夫的意識狀況。令人沮喪的是,他手邊的資料有提到吸血鬼的不多,就算有也是老調重彈,淨講些吸血鬼怕大蒜跟十字架的鬼話。在他闔上第十六本書,打算動身擷取惡閃鴉的毒液時,一段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如何削弱吸血鬼的力量。
紐特的臉此時近得都要貼上書頁,他認真記下每個步驟,盡可能找齊現有的材料,俐落開工。
※ ※ ※
自己身上的味道聞起來真是坨狗屎。
——這是珀希瓦·葛雷夫恢復意識的第一個想法。
當他睜開雙眼,瞧見一根魔杖及他的主人,他重重嘆氣,焦躁地前後晃動,沒三兩下沒掙脫開了繩索。
「整整·石化!」眼前的人喊道。
但論狗屎程度遠不及反被獵物逮住這件事。葛雷夫在心底忿忿補充。
「你是什麼?」
葛雷夫使勁努動嘴巴,無法一腳踹開那隻煩人的螃蟹樣生物的感覺更讓他怒火中燒。
「噢,抱歉。」褐髮青年揮動魔杖,看上去有些尷尬。
「腳?」葛雷夫說,露出示威的尖牙。
這回紐特並未依言照做。「你還欠我一個回覆,葛雷夫先生。」
葛雷夫翻了翻白眼,說:「吸血鬼、吸血殭屍、吸血蝙蝠——順帶一提吸血鬼變蝙蝠也不過是另一個愚蠢的傳言——你想怎麼叫都行。」
「我以為你們比較喜歡被叫『血族』。」
「搞奇獸飼育學的都這麼博愛,吭?」葛雷夫調侃道。
紐特拉過一張椅子,在葛雷夫對面坐下,手肘抵住大腿,十指交叉。
「拯救、培育跟保護奇獸是我的職責,你也包括在內,葛雷夫先生。」說完,他終於彎下腰,伸手將那隻不斷用螯戳葛雷夫腿的火螃蟹挪開。
「好啦好啦。現在解除咒語。」
「然後讓你攻擊我?我看起來真有那麼天真?」
「你是很天真沒錯。有長腦子的巫師都知道應該用索命咒轟飛我的腦袋,而不是和我閒話家常。」葛雷夫不屑道。
「那些身上有奇怪的咬痕的人都是你殺的,對嗎?」紐特緩慢地眨眼,拿出今天的《紐約幽靈報》,頭版一個醒目的大標:「莫魔界連續殺人案:至今已有3位女巫遇襲」,並附上一張麻瓜警察在清理現場與蒐證的照片。
「海葵鼠也可能造成這種傷口。」
「被海葵鼠咬傷頂多只是屁股會噴火,不至於把整個人都變成乾屍。」
「哇噢,屁股噴火?你認真?」葛雷夫不禁笑得晃起唯一能動的腦袋,但他很快便止住笑意說:「不過講句老實話——誰在乎?我是聲望極高的魔法國會安全部部長,相較之下你只是一個違法攜帶上百種危險生物入境的異鄉人,你覺得人們會相信誰?」
紐特沒有接話,默默放下報紙,答案因此不證自明。
「我們來做個交易怎麼樣?」葛雷夫提議道,眼裡流洩出的狡黠,卻也讓這張成熟的臉龐瞬間年輕不少。
看紐特不打算表態的樣子,他接著道:「這麼說好了。打從我作為吸血鬼重生以來,確實奪走少說上百條人命。不過仔細想想,你也沒權利責怪我不是嗎?我們就像人類一樣,會為了生存,殺害任何可食用的生物。你都快餓死了,難道還有心思考慮『食物』是不是真的願意被你宰來吃?吸血鬼和人類的差別僅止於我們獵殺的是本應該處在食物鏈頂端的人類,追根究柢,人類純粹是害怕失去主導權罷了。」
「如果說你不是非得仰賴人類的血液才能存活呢?」結果紐特卻拋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問題。他灰綠色的眼睛閃閃發亮,同時又帶點歉意,但他依舊殷切地望著葛雷夫,就像個希望獲得稱讚的孩子。
葛雷夫那張得意洋洋的笑臉瞬間凝結,兩道濃眉靠中聚攏。
「……聽著,我是吸血鬼。省省你那娘娘腔的人道主義宣言吧。這點小把戲可困不了我多久。你差不多是個死人了——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成為我們的一份子。」
「這倒不會。」紐特馬上反駁,絲毫沒意識到這對葛雷夫來講有多麼失禮。「我查過資料,很明顯你仍處於需要大量鮮血維持生命的時期。我猜你的年紀大約在一百歲上下,而普通人類被這麼年輕的吸血鬼咬了之後轉化的機率可說是微乎其微。」
「你很聰明,孩子。」葛雷夫敷衍道,不耐煩地切回正題,「說吧,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嗯。說到這個。在你昏迷的那段期間,我對你做了些改造。」
……
「哈?」
目光從對方唇邊的血跡移開,紐特低下頭顱。「我、我嘗試將你原生的渴望替換成其他體液,我成功了。也就是說,你不需要非得吸取他人的鮮血才能存活。」
「——譬如說像精液?」
紐特忽然劇烈咳起嗽來。「……抱歉。」待咳勁暫緩,他說,腦袋瓜像是重重被人壓住似地更低了。「我說的『其他體液』是指眼淚、汗液一類的。不、不過論人類體液的話,當然——精液——也包含其中,沒錯。」
「你在跟我開玩笑。」葛雷夫搖了搖頭笑著說。
「沒有。我說的都是事實。」紐特的脖子彎成一個更加偏執的角度,有些毛躁的褐色瀏海蓋住他眨個不停的眼睛。
「呵。」收起冷冰冰的假笑,葛雷夫眼裡多了種人性化的譏諷。「證明給我看。」
咬咬下唇,紐特劃破手指,伸到葛雷夫面前。
他看見吸血鬼的眼睛頓時轉成紅色,並露出尖銳的獠牙。吸血鬼先是抬眼投擲了一個挑釁的眼神,隨後迫不急待地舔上紐特的手指。
紐特皺起眉頭,忍受指尖上的麻癢感。這種怪異的親密接觸令他不由得脹紅臉頰,覺得有些坐立難安。
葛雷夫似乎感知到他的一點小情緒,故意換個角度,將犬齒刺進他指腹上的傷口恣意吸吮。
這個得寸進尺的吸血鬼。紐特暗暗詛咒,眼神卻慣性充盈著慈愛。
葛雷夫放開青年隱隱發顫的手指,意猶未盡地舔過嘴唇,然後開口諷刺:「看來你只是在虛張聲——」
他連忙打住,大大倒抽一口氣。吸血鬼感覺自己的喉嚨像著火般乾渴,肚子也痛得要命。
紐特見狀,立即解開施加在吸血鬼身上的全身鎖咒。撲通一聲,吸血鬼從椅子滾落下來,十分痛苦地壓住腹部,痛得狂踢地板。紐特起身拿點減緩疼痛的藥劑,礙於無法壓制一隻痛到打滾的吸血鬼,又施了一次鎖腿咒。紐特將針孔對準裸露的脖頸,來回看著針筒內漸漸減少的液體以及葛雷夫的狀況。「沒事了,沒事了。」他說,邊拍撫著冷靜下來的吸血鬼的背脊。
葛雷夫依然氣喘吁吁,他想大聲咒罵,但聲帶卻像燒掉似地發不出任何聲音。
「噓……」褐髮青年把葛雷夫的頭架上大腿,隨後溫柔抹去他鬢角血色的汗。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一兩隻旋舞針在他們頭上飛來飛去,然後失去興致地飛走。皮奇從大衣領子底下爬出來拍拍紐特的臉龐,最後因沒得到應有的關注賭氣吐舌,跳上漂浮著的兩腳蛇飼料籃離開。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葛雷夫終於找回他的聲音,說:
「你、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紐特眨眨雙眼,毫不逃避地望進吸血鬼沒有靈魂的眼睛深處。
「就像我說的,你不用再為了生存獵殺無辜了。」
3
葛雷夫邁開步伐走在入夜的街頭,享受著今晚柔美的月光,一眼望去四下無人(不管莫魔或巫師)的寧靜氣氛。他深吸一口氣,讓自由重新填滿肺葉。由於畏懼著嗜血的殺人魔,商店提早歇業,民家緊拉窗簾,此刻的紐約乍看之下恍若空城。
映入眼簾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祥和——假如能把像金魚大便一樣緊跟身後的青年巫師排除在外的話。
腦袋進水了才會落跑。他不快地吐出鼻息。
「葛雷夫先生,我們現在要去哪?」紐特還是耐不住性子問。
「MACUSA。」葛雷夫冷冷回答。
「這不合理。」紐特說。
葛雷夫忽然止步,害紐特差點撞上他的後背。「——不合理?」他一改用低沉嗓音說話的習慣,轉身揚聲說:「你真以為在經歷過那種事之後我還會秉持正義把你關到牢裡去?」
「難道不會?」紐特縮起下巴,小聲反問。
「當然不會啦!」葛雷夫低聲吼道。
「呃,那我們是為了什麼去MACUSA?」
「證明你的清白。」葛雷夫說,細數紐特的罪名:「你非法攜帶危險生物入境、放縱牠們在大街上亂晃、妨礙搜查證據、未經認可使用消影術逃之夭夭——天曉得國會內部的反現影術是施加到哪去了——再加上最可惡也是最惡劣的一條:襲擊執法人員——」他打斷紐特「那是正當防衛」的自我辯護,「別妄想犯了這些罪行還能獲准出境,斯卡曼德先生。」
「喔。關於逃跑這件事我真心感到抱歉……」紐特瞪著濕漉漉的石磚地面,困窘地點點頭說。
「你是該道歉。」
「我只是、只是一想到奇獸們會被扣留處置就覺得焦慮。」
葛雷夫看著這位無措的大孩子,一聲嘆息從唇齒間流洩而出。他抬手撈過青年的後頸捏了幾下,試圖舒緩對方的情緒。
「嘿,我大可在這裡殺了你,紐特。比起照著巫師的方式來,我倒比較偏好更直接一點的,像尖牙或者指甲都是不錯的選擇。」葛雷夫說,沒被月光照到的側臉顯得陰森嚇人。
紐特默默聽著,目光游移了會,最後落在葛雷夫顏色漸淡的嘴唇上頭。
「但我沒有,也沒那個打算。」葛雷夫接下去說,眼裡幾分真誠幾分虛偽。「置你於死地,再闖進皮箱裡找出讓自己恢復原狀的方法,這些事情如果真的想做我早就做了,也不會跟你站在這裡浪費時間,你說對吧?」
只見紐特蹙起眉頭,重複張嘴閉嘴的動作兩三遍——別又來了,葛雷夫在心底大翻白眼,放下擱在紐特頸後的手,粗聲說:「又怎麼了?」
「你有沒有感覺身體哪裡怪怪的?」
聞言,葛雷夫挑高眉毛,困惑又揶揄地說:「轉移話題的技巧有待加強啊,孩子。」
「我沒有在轉移話題。從剛剛我就一直在觀察你的身體狀況,你的嘴唇在發白,這可能代表你的身體在重新適應新的進食體系,但也不排除適應不良的可能。」
「喔,我懂了。你在嘗試激怒我?」
「咦?不、我——我沒有這個意思。」紐特瞪大雙眼,和葛雷夫拉開了點距離。
「不然呢?期望我會感動涕零握住你的手頻頻道謝?」葛雷夫緊咬著他不放,「以一個親手把我變成這副德性的罪魁禍首來講,你臉皮還真夠厚的。」
紐特的頭有些發暈,覺得好像最基礎的是非對錯都在不知不覺中顛倒了。
「那是我當下唯一想得到的辦法,葛雷夫先生,我總不能就這樣把你放回大街上讓你繼續傷害無辜!」
「夠了!」葛雷夫硬生截斷,並伸出變得鋒利的指甲劃傷對方的臉頰。
紐特吃痛地嘶了一聲,下意識摀住臉頰。他摸了把傷口,不出所料地沾上溫熱的鮮血。
葛雷夫細細端詳沾染血液的手指,隨後難掩噁心地甩乾。
「看你做了什麼好事!」他咆哮。
「對你來說這才是最安全的做法,葛雷夫先生。」顧不上臉頰的傷,紐特說。
「安全?」葛雷夫咬著牙複述,看起來更加憤怒了。「你是我的誰啊?我跟你才不過認識一天,你就認為自己有資格插手管我安不安全?」
「我、我很抱歉。」紐特結巴地說,「但我沒辦法放著你不管。」
「喔,老天。」葛雷夫怒極反笑,抬手按住額頭。
「我可是殺人犯!」他重申,滿臉不可置信。
「不再是了。」紐特說,兩手自然而然做出馴服的動作。「我知道你也是迫於本能才做出那些事情——」
「我知道你是出自本能吧啦吧啦吧啦……」葛雷夫揮揮手說,滿臉的無所謂。
他低頭思考了下,接著像是想到什麼似地慢慢拉近兩人的距離,斜眼拍開紐特的手,將唇貼上青年巫師的耳邊,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
「如果我說我樂在其中呢?」
然後伸舌舔過紐特耳後那塊皮膚。
沒料到會遭受這般對待,紐特嚇得全身僵直,連忙握緊皮箱把手不讓它滑落。
那種極度緊張的感覺又回來了。彷彿被幻化成毒蛇的撒旦絞緊了咽喉,冰涼涼的,卻讓身體莫名燥熱。
「這不——」
「真是令我感到作嘔。」葛雷夫攬上紐特的肩頭。紐特不曉得他是指自己汗的味道還是別的東西。他表現得就像親密的戀人,吐出的話語卻輕蔑刻薄:「違背目標物的意願任意更動其生存的依據,這就是你所堅信的人道主義?」
反射性嚥了口口水,紐特想起以前待在中國考察的那段時光。當時一個會英文的本地人告訴他一則寓言,故事內容大致在講述原本沒有七孔的渾沌,後來因被鑿了七孔而死。那個時候的他還不大能理解故事中的寓意,不過葛雷夫的話似乎讓他明白了什麼。
撒旦的耳語還在繼續:「當發現一隻蚊子在叮你的時候,你拍死牠;當你看見一條蛇正準備攻擊你的同伴的時候,你拔去牠的毒牙,削短牠的壽命;當你遭遇一個吸血鬼襲擊,你便擊昏他,在他不省人事的時候大動手腳,還自我感覺良好地宣稱『我是在做對的事』——如果這樣不叫傲慢,那怎樣才叫?」
說完,葛雷夫往後退幾步。他先是歪頭對著靜默不語的紐特笑了笑,然後平靜又帶點威嚴地說:
「把我變回去,紐特,不然我就殺了我自己。」
沉默猶如乾掉的白膠橫亙於兩人中間。動彈不得,難以剔除。
「不,」良久,紐特模糊地說。
他抬起灰綠色的澄澈雙眼,語氣無比堅定:「一定還有第三個選項。一定會有的。」
「哈,就猜到你會這麼說。」葛雷夫瞥了瞥紐特的皮箱,正當紐特以為他要動手擊昏自己奪取箱子時,他便轉開了視線,甩給紐特一抹表示謝絕談話的背影。
「走吧。再不過去人都要下班了。」
※ ※ ※
蒂娜‧金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數小時前,她為「要去找他們嗎」「部長會處理好這件事的,妳現在追出去找人等於是在否定部長的能力」兩種想法陷入天人交戰。此時兩人回來了,她卻張著嘴,看看紐特,又看看葛雷夫,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是的,蒂娜,妳沒聽錯。」葛雷夫極富耐心地重講了一遍,「我決定雇用斯卡曼德先生做我們的奇獸顧問。」
「可是——」
「沒有可是。妳也知道現在處於非常時期,誰也不能輕易斷定這件事跟奇獸毫無關聯(紐特在葛雷夫說到這裡時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我相信斯卡曼德先生豐富的奇獸知識能給我們調查帶來莫大的幫助。」
蒂娜轉頭瞪著紐特,一副想從他口中聽到自我招供的樣子。然而紐特只是垂著頭,尷尬地覺得說什麼都不對,索性閉上嘴巴,決定看情況如何再臨機應變。
現在他們三人位於MACUSA的魔杖授權部。葛雷夫知道瑟拉菲娜一定還待在重案調查部,和其他正氣師們研討著這一連串謀殺事件和葛林戴華德之間的聯繫,也知道與此同時,正氣師之血已深入骨髓的蒂娜也還在魔杖授權部梳理相同的內容。不過他第一時間就只想把紐特的事告訴蒂娜,畢竟蒂娜才是當初將紐特逮捕歸案的人,而顯然瑟拉菲娜此時最不需要的就是任何閒雜人等上去干擾他們的會議進程。
「不好意思,斯卡曼德先生,可能要麻煩你在紐約多待些時日了。」葛雷夫轉向紐特,假惺惺地說。
紐特愣了一下,匆匆回答:「千萬別這麼說,葛雷夫先生,你願意網開一面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反而是我該向你道謝才對。」
葛雷夫滿意地笑了笑,接著拋出問題:「話說回來,我還沒問過你來紐約的理由。」
「我嗎?」紐特的腦袋微微後仰,說:「我是來買阿帕魯薩胖胖球的,準備送給人當生日禮物。」
「為了一個生日禮物專程從英國跑來。是哪位女孩這麼幸運?」
紐特縮起脖子,耳尖微微燒紅,「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只是一份很單純的生日禮物。」
「好吧好吧,既然你堅持。」葛雷夫爽朗地笑著,拍拍含蓄青年的背,又問他有沒有安排下榻的地方。
「我原本的計畫只是想拜訪那位胖胖球飼養主,買下其中一隻就回去倫敦。」紐特說,而一旁的蒂娜豎起耳朵,狐疑地挑眉聽著,「但在我剛抵達紐約的時候,我遇到金坦小姐——」
「蒂娜。」背挺得筆直的女巫悄聲打斷。
「蒂娜,好的,謝謝。」紐特接下去說,不時暗中觀察葛雷夫的神情,「她跟我提到一件最近紐約發生的重大事件,我感到——好奇,決定再多待紐約幾天,直到案情明朗。沒想到玻璃獸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溜出箱子,結果我就在這裡了。」
「所以是沒有囉?」葛雷夫說,額頭壓出幾道表示關切的紋路。
「是的。」紐特嘆了口氣,無奈回道。
葛雷夫望向蒂娜,「妳能幫他嗎?」
「幫他找地方住?」蒂娜說,看上去有些驚訝。
「嗯哼。」
「可是您知道這個時間各家旅館應該都不接受訂房……」
蒂娜望著上司的臉,頓時明白對方的暗示,「您是說讓他來我家住嗎?」
「如果妳方便的話。」
蒂娜冷不防陷入沉思。她和她的妹妹所住公寓,有著禁止帶異性進入的規定,然而要掩過房東太太的耳目帶紐特上去其實也並非難事。
正當她想接下請託,兩人話題的中心突然出聲打岔:
「我能到你家叨擾嗎,葛雷夫先生?」
承受著兩人的視線壓力(葛雷夫的更讓他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紐特抬起手擋在胸前,說:「希望妳別會錯意,金、蒂娜,我很樂意到妳家借宿,只是不想麻煩妳這麼晚了還得打點一個男性房客的起居。而且我也有事想問葛雷夫先生,所以……」說到這裡,他滿懷歉意又帶點懇求地看向葛雷夫。
「好吧,」過了一會兒,葛雷夫妥協道。「前提是你不會打呼。」
「不會的。我向你保證。」
葛雷夫不置可否地點頭,囑咐滿臉詫異的蒂娜沒事趕快回去休息,領著身材頎長瘦削的奇獸飼育學家離開大樓。
走過一個街口,葛雷夫便不再前進,停在一間歷史悠久的教堂前。
「有時候我會懷念自己還是普通人的那段日子。」
葛雷夫說,張望了下四周,沒打聲招呼就逕自繞到教堂後面。紐特跟上去,看見他掏出魔杖,低喃一句「路摸思」,然後像要掀起某種隱形的布幔般,在半空中揮動起手腕。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漸漸顯現出一輛麻瓜汽車。
「你的意思是在你還沒變成吸血鬼的時候?」紐特問,眼神好奇地上下打量那輛純黑的機械箱子。
「也還不是個巫師的時候。」葛雷夫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用眼神催促紐特也快點上來。
紐特和車門搏鬥了會,笨拙而拘謹地坐進副駕駛座,延續前面的話題,「你曾經是個爆竹?」
「對。一個被家族除名的殘次品。眼看在魔法界謀職無望,只好到莫魔社會混口飯吃。我打過幾次仗,每次都希望隨便一顆子彈打穿自己的腦門,每次都期待落空。」葛雷夫啟動引擎,將車子開出路邊。他說話的嗓音低沉平穩,剎那間給了紐特他只是在評論某首知名古典樂的錯覺。
「聽起來不怎麼好過。」紐特用幾不可聞的音量答腔。
「剛開始就像被生活壓在地板上強姦。」葛雷夫說,嫌熱似地扯鬆領帶。「但日子久了慢慢就會挖掘出自己埋藏已久的婊子內裡。」
不習慣聽這種露骨言語的紐特突然覺得一股熱度竄上臉頰,趕緊轉移注意力,把下巴擱在皮箱上。
從容操控方向盤,葛雷夫就著微弱的燈光望向紐特,「你說你要問我什麼來著?」
儘管肚子裡塞滿成千上萬個問題,但個性敦厚的赫夫帕夫還是選擇據實以告:「那只是藉口。」
葛雷夫吹了個口哨,「看不出來你還挺上道的嘛。所以真相是什麼?我洗耳恭聽。」
「呃,這個嘛。」紐特聳起肩膀,又猶如消氣的氣球般耷拉下來。「……好吧,我是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其中還涉及到一些很私人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問的話。」
「你是個相當差勁的騙子,你知道嗎?」
葛雷夫沉沉的笑聲震響車內有些冷冽的空氣。紐特見對方也沒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打算,便安下心來,往後貼合座椅使自己顯得不那麼緊繃。
車子的行駛速度漸緩,最後停了下來。「到了。」葛雷夫說。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葛雷夫從大衣口袋拿出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鑰匙,喀擦一聲旋開門把。他進去的時候打了個響指,燈光應聲照亮客廳,壁爐也隨之滋滋作響。
紐特跟在葛雷夫後頭走進屋內。他環顧四周,暗暗驚訝眼前所及的擺設和他預想的頗有出入。
「怎麼?覺得簡陋?」
葛雷夫的聲音從後頭傳來。紐特搖搖頭,靦腆地表達自己對年長者品味的喜愛。
「是嗎?真希望原屋主能親自接受你的讚美。」葛雷夫說,脫下大衣和西裝外套,隨意披在離自己最近的沙發椅背上,隨後在紐特瞇細眼睛準備追問前招呼他坐下。
紐特依言照做,把皮箱擱置在小腿旁邊,身子不自覺往爐火的地方前傾。他一抬頭卻發現葛雷夫不知跑哪去,連叫幾次皮奇的名字也杳無回應。大概還在鬧脾氣吧。他心想,趁等待的空檔,將不太安分的箱子拎到腿上,手掌輕柔地撫過烘得暖和的皮革表面。「再等一下,道高。」他低語,「我等等就會下去看你了。」
「抱歉,留你一個人在這乾等。」葛雷夫的聲音隨著清脆的踩階聲逐漸放大。
紐特轉頭望去,映入眼簾的葛雷夫就像換了個人一樣形象驟變。不久前以一套三件式西裝包得嚴密緊實的魔法安全部部長,此時只披了件襯衫——說披是因為對方似乎連顆扣子都懶得扣——外加一條略微寬鬆的黑色低腰長褲,就連髮型也變得邋遢許多。
「不,沒關係。」紐特在視線快要交錯的片刻立即扳回臉頰,悶聲說。
葛雷夫走到紐特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顯長的雙腿慵懶交疊。他抬起右手,兩顆蘋果便從廚房的冰箱搖搖晃晃地飛來。
「你知道,我們族類吃不慣人類的食物。幸好家裡還剩幾顆蘋果可以應應急。」他說,把紅色那顆遞給紐特,自己則一口咬下另一顆青的。
紐特接過蘋果,點了下頭當作致謝。「食物這方面不用擔心,我箱子裡還有些庫存。」
「這樣嗎?那好。」又咬了一口。嚼嚼嚼。「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嗯?」
嚼嚼嚼。「拜託,有點責任心。『把原生的渴望替換成人類其他體液』啥的,是在慫恿我當性罪犯?」
「雖然這並不是我的本意,但至少聽上去比把人變成乾屍友善多了。」
聽完這番話,吸血鬼動手將吃剩的果核砸到固執的奇獸學家身上。
「我碰過很多有才華的人,紐特,在隨時隨地都能惹火我這塊領域上,你可真是天賦異稟。」說完,他冷冷拋下一句「樓梯上去直走到底左邊有間客房剩下自理」後便起身回房裡去了。
紐特孤伶伶地在客廳前乾坐了會兒,鼓起單邊臉頰忽視肩上皮奇幸災樂禍的嘲笑。
吸血鬼——史上數一數二的棘手生物。他在心底增添一筆註腳,抱起皮箱發出一聲帶喉音的嘆息。
4
紐特在箱子各個區域逛了一圈,確認所有的奇獸們都安全無虞後,回到他的工作室。
他先把桌上的老舊打字機和厚重手稿搬走,再將挪開其餘的瓶瓶罐罐清出一塊適合閱讀的空間,接著抽出那本擺得特別突出的書籍,翻到夾了紙張的那頁:
如何削弱吸血鬼的力量
自古以來,關於如何殺死一個吸血鬼,坊間眾說紛紜,像拿山楂木製成的木樁刺進吸血鬼的心臟,就是最廣為人知的經典例子。然而可惜的是,單論如何「永久性」削弱吸血鬼的力量,進一步搜尋與他們和平共處的可能這點卻是乏人問津。於此,筆者經過長年的搜索及實驗下,終於研發出一套跨世紀的解決之道……(中略)
亞提米絲的祝福的調製步驟難易度實屬入門階級,卻能達成超乎想像的效果,感謝梅林!唯一要注意的地方在於服下藥水後產生的副作用。截至目前觀察到的症狀有嘴唇泛白、嗜睡、脾氣暴躁、盜汗、燥熱。後續補充詳見第一百三十三頁。至今受惠於該藥劑的血族已達百餘位,若要促進其普及化得再借助魔法部的力量多加推廣才行。
他翻到第一百三十三頁,剛想細讀,一股奇異的香味馬上擄獲了他的注意力。就在此時,木屋外傳來陣陣稱得上是暴動的聲響。他連忙拋下手邊的作業,推門一看,只見法蘭克——他從埃及帶回來的雷鳥——拍打著金黃色的翅膀在晴空下四處亂飛,四、五隻巨型糞金龜倒在地上露出肚皮不知所措地揮動著腳。他跨過糞金龜,走到一顆巨大岩石的前面,「嘿,法蘭克,冷靜下來!」他喊,眼神充滿關切,「你這是怎麼回事?」
法蘭克飛了下來,像枝呼嘯而過的箭矢。紐特站穩腳步,舉起手擋在胸前。幸好法蘭克還沒到完全失控的地步。牠在身體即將撞上紐特前踩了煞車,重振翅膀,穩穩地站上岩石。
「怎麼了?沒看過你這麼急躁的樣子。」紐特摸了摸雷鳥的腦袋,一邊檢查牠是不是身體哪裡出了問題。
雷鳥掙脫紐特的手,抬頭洪聲鳴叫,細長的瞳孔直直瞪著紐特身後的某處。
紐特注意到了。將手重新壓回法蘭克頭上,他循著視線往後看——空無一物。沒有牢籠、沒有鞭子、沒有心懷不軌的侵入者。「沒事的,你很安全。」紐特把頭轉回來安撫地說,「你知道,我們已經在美國了。我保證再過幾天就送你回你的老家。」
法蘭克拍動翅膀的幅度變得悠緩,低鳴幾聲表示牠收到了。
忽然間,整個空間一陣搖動。一頭龐大無比、額前有根實心巨角的奇獸朝他衝撞而來。
「噢,不不不!」紐特心頭一驚,趕緊三步併作兩步跳下平台厲聲阻止那頭無端暴走的奇獸。
究竟是怎麼回事——?
十幾分鐘後,他落跑般地奔回小木屋,勉強擋下兩條身形變大的兩腳蛇和一大群黑妖精的「追殺」。他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不花十秒,他就猜出是什麼東西在搞鬼了。
那股味道。
眼明手快地用手巾摀住口鼻防止味道入侵,他爬上階梯推開皮箱的蓋子,探出頭的瞬間,他的喉嚨彷彿被屋內的空氣灼傷似地大咳特咳起來。他搖搖晃晃地走出箱子,對著不安分的皮箱說:「密密膠。」皮箱的縫隙隨之覆上一層厚重緊實的膠膜。
他眨眨被淚水模糊的眼睛,扭開門把,藉著魔杖尖端的微弱燈光謹慎前進。
儘管再怎麼努力不去吸入那嗆辣的氣味,味道還是像隻奸巧的玻璃獸混進鼻息,使他的血液不受控地沸騰。他無可奈何地收起手巾,利用自己的感官在葛雷夫的屋子裡繼續探索。
整棟屋子除了他的呼吸聲及腳步聲外安靜得可怕。或許是討厭早已歸天的人待在家裡嘰哩呱啦地說話擾人清夢,葛雷夫的走廊半幅人像畫都沒掛,一路走過來看到最值得駐足欣賞的只有一座來自德國的落地鐘。
好像有什麼動靜。他停了下來,把魔杖伸到離他最近的門前,側過頭認真傾聽。
「啊……」
一聲模糊的哀嚎從那扇緊掩的門傳出。
紐特的心臟跳得飛快,明明正處冬季身體卻燙得可以,頭腦也昏昏沉沉的。他抹去臉龐的冷汗,試探性地呼喚葛雷夫的名字。
他又喊了一次,等了幾秒鐘。最後他咬緊牙關,施咒打開房門的鎖,並扳開電燈的開關,「失禮了,葛雷夫先——」
他話說到一半便像被人掐住喉嚨般地發不出聲音。
視野裡,那位備受紐特‧斯卡曼德肯定的「史上最棘手生物」死抓著被單渾身是血地倒在床上,奄奄一息。
腦海頓時閃過無數念頭,所有猜測歸結出的共通點只有一個:亞提米絲的祝福。
紐特飛奔至葛雷夫床邊照看對方的情勢。越接近葛雷夫,那股氣味益發刺鼻,紐特由此斷定葛雷夫即是使奇獸突然性情大亂的源頭。他看見吸血鬼本該保持千篇一律的蒼白膚色,透著不正常的酡紅,滾燙的鮮血不斷從吸血鬼的毛細孔汩汩流出,浸溼床單,模樣相當怵目驚心。葛雷夫的身體燙到紐特一碰就忍不住縮回了手,罕見的情況令紐特頭兩次有了束手無策的想法(第一回是對付附身於蘇丹女孩的闇黑怨靈的時候)。
「葛雷夫先生,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拉高音量,紐特問,忍著螫手的熱度拍拍葛雷夫的臉頰。
虛弱的吸血鬼睜開失焦的雙眼,迷迷糊糊地囁嚅:「紐特……?」
不料,他的衣服吸血鬼被同樣染滿血的手一把揪住,「待在這,待在這。我好冷……」
「只是離開一下下,不會太久的。」紐特說,拉起葛雷夫的手並捏捏手心。
「你騙人。」葛雷夫用夾帶鼻音的嗓子控訴道,流著淚的他脆弱得就像個小孩——如果對眼淚的顏色視而不見的話。「你早就預謀好了對吧?來我家住只是為了看我出洋相,是不是?」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會在這裡,完全是因為有必要也應該隨身照看你的情況,方便及時救援,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了。」
「好啦好啦,」葛雷夫敷衍回道,埋首於血泊中,試圖把自己溺死在裡面。「反正我怎樣都要死了。」
紐特飛也似地回房,解開施加在箱子上的咒語,從裡頭拿出兩瓶藥劑、水杯和那本攤在桌上的書。他回到這個充斥血腥味與某種異香的房間,動作熟稔地將緩解藥劑打進葛雷夫的靜脈,並施咒清理掉他周遭的血水。
吸血鬼失血的狀況還在持續。紐特拿起《闇黑生物治理守則》,也就是教他促成這一切的元兇,慌慌張張地翻到第一百三十三頁:
(銜接第五十八頁的內容)搞什麼,未曾遇過這麼摳門的編輯——咳嗯,據我所知,大部分的吸血鬼在服藥後除了先前的症狀外,並無大礙,這證明我發明的藥一舉兼顧了革命性、實用性、安全性的特質。然而,套句麻瓜生物學界的話:凡事都有例外,筆者也碰過幾個情況較為險惡的案例。這些吸血鬼通常都很年輕,年齡層自五十歲橫跨到兩百歲之間。由於自身對於鮮血迫切且大量的渴望,他們通常得熬過一段「蛻變期」,才會完全轉化成對人類絕對無害的吸血鬼。在蛻變期,吸血鬼的身體會將原本的血液自動汰換,這對他們來說就像受刑一般難熬。透過與人類黏膜接觸、體液交換的方式能有效紓解折磨他們的疼痛,其中最高效的方法莫過於性交。倘若沒能在蛻變期及時注入人類的體液,嚴重者可能致死。
——嗯?奇獸飼育學家瞇起眼睛,倒回去重看那段文字敘述。
透過與人類黏膜接觸、體液交換的方式能有效紓解折磨他們的疼痛,其中最高效的方法莫過於性交。
嗯嗯嗯?奇獸飼育學家瞪大眼睛,宛如不信邪一樣在心裡逐字拼出那個字眼——ㄒㄧㄥˋㄐㄧㄠ(xing jiao)。
以下的內容大致都在解釋為何是性交而不是別的、吸血鬼身上會散發出一股類似意亂情迷水的氣味好誘發附近的人類動情等等細節。
紐特砰地合起書,面色十分凝重。鑒於剛剛所發生的動亂,看來人類不是唯一一個會受影響的物種。
紐特拉張椅子,在葛雷夫的床邊坐了下來。吸血鬼此刻雙目緊閉,脖子上的青筋明顯突出,呼吸急促且粗重。嚴重者可能致死。
「葛雷夫先生,」他低聲輕喚,「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什麼?準備好要聽我的遺言了嗎?」
「呃,不是……你不會死,只是、只是在採取醫療手段之前我必須取得你的同意——」
「原來你他媽的還是有梵法的嘛。」葛雷夫挖苦地說,咬字因不斷湧出的血沫變得含糊。
紐特當這句話是一個「好」,協助身體軟得像灘爛泥的葛雷夫倚著床頭櫃坐起,魔杖一揮把水注進杯子,再掏出手巾採集身上的汗放進水裡泡了泡。遞杯子示意要葛雷夫喝下時,眼裡的歉意與困窘不言而喻。
葛雷夫斜睨了紐特一眼,自暴自棄地吞吞口水,抹掉嘴邊的血汙。「哼,承載著道德希望的結晶,為什麼不呢?」他說,溫順地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將眼前吸血鬼滑動著喉結飲水的景象盡收眼底,紐特的目光像黏住一樣緊巴著葛雷夫不放。該描述才好呢——他就是莫名其妙地覺得渾身染血、衣著凌亂的吸血鬼有種恐怖的……性感。對於感情方面向來含蓄內斂的青年巫師,隨即被這個念頭嚇得心臟一顫,而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頭——他勃起了。
紐特急忙旋過身背對著吸血鬼,雙手顫抖著扣上扣子、綁好領結。這是錯的。深呼吸。一切都是那瓶該死的藥水在作祟。吐氣。
喀噠。他的身子因清脆的聲響抖了一下,接踵而來的話語更是令他警鈴大作。
「還不夠。我要更多。」
毫不饜足的吸血鬼向紐特明顯動搖的背影提出索求。他低啞的嗓子似乎蘊藏了某種邪惡的魔法,一步一步攻掠紐特架得老高的理智。
「——『其中最高效的方法莫過於性交』……」葛雷夫不知從何起奪走紐特擱在茶几上的書,語調悠緩甚至足以說是磨人地咕噥。
梅林在上!紐特抗拒著內心「快出去」的叫囂,倒退幾步,兩手滑稽地摸索椅背的位置,保持背對的姿勢側身坐下。「葛、葛葛雷夫先生,」聲音抖得就像換了個人,「你有人類伴侶嗎?我可以請她——」
「我看起來像是有伴侶的樣子嗎?」
紐特在聽完葛雷夫這句話下一秒,整個人忽然往後跌,嘴唇隨即接觸到一種熱辣的柔軟觸感。
葛雷夫的舌頭趁紐特不注意時伸了進去,靈巧搜刮捲髮青年的口腔內膜,吞取此時嘗起來甜美至極的唾液。
如果害羞是種燃料的話,那麼紐特大概會像列失控的火車般把目所可及的一切全部撞飛。
他下意識把手隔在兩人之間,想藉此推開對方,但又因整個過程太過美妙,讓他的動作看上去比起拒絕更接近挑逗。兩人在肺部空氣都快耗盡前分開,不約而同地喘著粗氣。
「這還差不多。」葛雷夫說,用手把溢到嘴邊的液體掃回嘴裡。可能是剛剛的「捕食」起了效果,吸血鬼已停止流血,身體也沒像剛開始那樣燙得嚇人。
紐特強迫自己閉起眼睛,調勻氣息低聲說:「你已經穩定下來了,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語畢,他作勢離開,一隻腳卻在這時卡進他的腿間,觸及那個難以啟齒的鼓脹。突如其來的碰觸令他瞬間動彈不得,只得維持著不上不下的僵硬姿勢,死閉著雙眼、繃緊身體權充最後一道防線。
對於紐特的反應很是滿意,葛雷夫賊笑著抬手解開青年的領結和鈕扣,一臉從容。「以前的我若非必要決不碰男人,他們天生的體味總是讓我噁心得想吐。但你——紐特,你不一樣,你的味道就跟心地一樣甜美。這是種天賦,為我而生的天賦。」
吸血鬼說,手掌在奇獸學家頗為緊實的腹部及腰際色情地來回摩娑。
少了視覺,反倒使其他感官的感觸更加鮮明。極富磁性且帶有強烈性暗示的嗓音撓得他耳朵發麻,吸血鬼觸摸的地方宛如著火似地發燙,褲子也被撐到極限。他微微閃躲著葛雷夫逾矩的碰觸,大感後悔。然而不管怎樣責備過去的自己都於事無補。他得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葛——珀希瓦。」扒開肚子上那隻仍流連忘返的手,紐特睜開眼睛,認真地直視葛雷夫的。「我們現在會這樣,全是一瓶叫『亞提米絲的祝福』的魔藥在作祟。如果再繼續下去,等你清醒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不做我才會後悔。」葛雷夫原本慢悠悠的口吻摻雜了點急躁。他翻身把紐特拽倒跨坐在腰腹的位子,緩慢而刻意沿著自己腹肌的線條一路向上施咒消除殘留的血跡。「光是接吻就獲得超乎以往的療效,不禁令人好奇那如果真的做了的話會怎麼樣,你說對吧?」
紐特未置一詞,撫著額頭,暗暗為接下來的命運劃上自求多福的十字。
葛雷夫俯下身一一吻過遍布青年身體的傷痕,捲起帶點鹽味的汗珠,最後在左邊臉頰那道慢慢結痂的傷口停駐。他雙手捧著紐特的臉頰,用氣音問幹嘛都把這些疤留著。
「我用它們提醒自己並引以為戒。」紐特說,感到一陣呼吸困難,好似差點就要沉溺在葛雷夫焦糖色的眼眸裡。
葛雷夫聽了之後笑了笑,給他的回覆是一個更為急進的吻。他撬開紐特的牙關,舌頭肆意侵犯黏膜,喉嚨不時發出黏糊的喘息及呻吟。他在紐特輕撫上他的肩膀想推開他時鬆口,一手往紐特的下身探去,拉開拉鍊隔著早已溼透的布料搓揉硬得不像話的陰莖。遭受前所未有的刺激,紐特觸電似地彈起腰腹,蹙起眉頭,隱忍地輕聲嗚咽:「別、別碰那裡——唔、嗯……」
葛雷夫掛著壞笑,將對性事沒多少經驗的青年的無力抵抗淹沒唇舌,接著轉移陣地,埋首於紐特的兩腿間,著迷地吐送氣息,沒等多少時間便一把扯下那塊礙事的布,張嘴吸吮流著前液的粗長。吸血鬼收著牙,賣力地吞吐,沉浸在液體滑過食道所產生的歡愉無法自拔。他同時極富技巧地撫弄囊袋,在感受到它們突然緊縮、聽見紐特情不自禁呻吟的當下,一股溫熱灌進他的咽喉。他滾動喉結,將其中一些吞進胃裡,氣色明顯好了許多。放開射過一次有些疲軟的陰莖,他像是肚子還餓著的小孩清理著殘留柱身的白濁,不一會兒,口中的陽物又充血挺立了起來。「哇噢,你一定積了不少。」葛雷夫揶揄道,好整以暇地抬顎望著用手罩住整張臉、一副讓我死吧的鴕鳥紐特。他親吻了下頂端,手接著褪去褲子,伸到後面試探性地戳進穴口。明明不是拿來做這檔事的地方,此刻卻像個如飢似渴的婊子濡溼一片,透著引人遐思的光澤。他輕吟著仰頭摳挖了會,托住挺翹的性器緩慢而堅定地坐了下去。
「咦、」紐特不由得驚呼出聲。脆弱的硬挺被出乎意料的熾熱內壁完全包覆,進到最深處的瞬間似乎看到了白光。
他透過指尖的縫隙,看見吸血鬼皺起標誌性的濃眉垂頭,好似在適應著異物侵入體內感覺的模樣。紐特呆呆看著,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深受同性吸引的一天。隨後對方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腰胯上,兀自上下蹭動了起來。
不不不不,這太超過了。紐特想,大腦迴路彷彿跳電一般無法思考。他不知道該把視線擺在哪裡,所以只好尷尬地亂飄,沁滿汗水的掌心好幾次差點握不住年長者緊實的腰部。他雖然過著遠離正常交際的日子長達十幾年,但少說也是個身心健全的人類男性。既然插都插了也沒有半點萎掉的跡象,那麼性別跟種族之類的鳥事也就無關痛癢。他配合身上人的律動挺胯,快感隨著動作不斷疊加沖上腦門。他翻動眼睛,瞥向皮膚閃爍著鑽石光輝的吸血鬼,覺得奪目發出喟嘆的同時可恥地發現自己埋入穴中的陰莖又漲大了一圈。
「呃啊——」被撐得更開的可怕快感令葛雷夫忍不住尖叫。他下意識晃起頭,腦袋暈呼呼的,兩手及時往後撐著才沒因一時腰軟倒在紐特身上。
紐特撐起身子,因為體位的變換無意中又帶給兩人新一波刺激。他沉住氣,撈過葛雷夫的後頸,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並在葛雷夫耳邊呢喃著道歉、安撫之類的話。
葛雷夫沉沉說了句「繼續」,眨掉晶瑩透亮的生理淚水,環住紐特肩膀的白皙手臂豎立起一排敏感的雞皮。
這回換紐特反客為主地大力挺動起來,手一遍又一遍溫柔撫過葛雷夫的背脊,形成一種令人瘋狂的反差。胸膛的鼓譟、交合處帶出淫靡水聲、耳邊甜膩的哼哼……無一不挑戰著他搖搖欲墜的理智。縱使用的方法荒唐得可以,背後的道德爭議也不容小覷,不過能讓這強大而美麗的噬血生物甘願雌伏自己身下,依舊帶給他強大的滿足感。他嚥了嚥口水,縱容吸血鬼像隻犬類一樣舔舐自己的肩頸,矜持地咬著唇,防止火上加油的呻吟溢出嘴邊。
「!———」大概是擦過某個更加隱密的點,葛雷夫毫無預警地迎來一個無聲的高潮,跟人類無異的精液噴灑至紐特的腹肌。還沒消化完光靠後面就高潮的事實,一波幾近滅頂的快感便排山倒海地襲來。尚未解放的紐特仍在他加倍敏感的後穴橫衝直撞,「夠…了!出、出去……啊啊啊!」他忍受不了地大叫,繳緊紐特,想擋住青年發了狂似的侵犯卻反而像是欲拒還迎。儘管他自認是個夠隨和的享樂主義者,這還是太過了。他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缺乏安全感地貼緊紐特,挺立的乳粒摩擦著對方起皺的襯衫平添一層糟糕的快意。
實在的灼燙射進內壁的時候,吸血鬼彷彿看見了天堂。
他成了快感的俘虜,徹頭徹尾地。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想,陷入恍惚。
紐特露出搞砸一切的表情重重吐了口氣,放開隱隱打著哆嗦的葛雷夫,小心翼翼地把他擱回床上。穿好褲子,他伸手搆回魔杖對兩人施著清潔咒。當魔杖顫巍巍地指到葛雷夫的後穴,一股力量剎那間阻止了他。
「別。我想留著它。」
青年巫師的臉迅速燒紅,忍不住結結巴巴地說:「有有可能會感、感染的……」
「反正你捨不得讓我死不是嗎。」葛雷夫說,一臉無所謂,拉起被子轉過身蓋住自己。
紐特瞪著葛雷夫的背影一時間啞口無言。
好吧。我想我真的欠他一個本質上的道歉。
在離開和待著之間舉棋不定的紐特,最後還是因為放不下心選擇打地舖過夜結束這漫長的一天。
5
奎妮·金坦在嘈雜得熟悉的人群裡聽見紐特‧斯卡曼德,一個擁有樸實靈魂的異鄉人。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折回原路,揚起甜美的笑容,從看起來有些迷失的青年背後搭話:
「嗨,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名叫紐特的高個子巫師轉身望向奎妮,覺得整個大廳剎那間明亮許多——在這之前他的肩膀卻還是大幅度地震了一下。「呃,妳好,」他說,不自然地笑著調勻呼吸。「可以請妳告訴我葛雷夫部長的辦公室怎麼走嗎?」
忽然一聲曖昧含混的喘息在腦袋迴盪,清晰得彷彿近在耳邊。她盯著紐特燒紅的耳尖,困惑地趕上最後一班接話列車:
「你有預約嗎?」
「不,沒有。葛雷夫先生囑咐我十點整到他的辦公室找他……」
「你是昨天才剛上任的奇獸顧問對吧,斯卡曼德先生?」
紐特微愣,「妳知道我?」
「我姊姊蒂娜跟我提過你。我很久沒看過她因為氣一個人氣到睡不著覺的樣子了。」奎妮說,明亮大眼睛裡的笑意更加鮮明。
儘管知道奎妮沒有半點要指責自己的意思,紐特還是垂下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歉。
「這不是你的錯,斯卡曼德先生,」奎妮說,語調柔和得像個哼唱搖籃曲的母親。「我知道你把那些生物視如己出,想盡辦法為牠們正名,不惜冒險也要帶牠們回家……這很溫暖。你所做的一切實在令人敬佩。」
「等等——妳是破心者?」聽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講出藏在心底的秘密,紐特一下瞪大眼睛,慌慌張張地後退兩步。
「對。但只要面對你們英國人我總會遇到些障礙,你知道的,口音的關係。」
紐特雙眼侷促地狂眨,視線胡亂飄移,「算我拜託妳了——能不能別再讀我的心?」
「噢,這是當然,我很抱歉。」奎妮說,斂起在紐特眼裡具有相當侵略性的笑容和目光。「來吧,我帶你到部長的辦公室。」
她踩著輕快的腳步帶領紐特來到葛雷夫的辦公室,敲響門板。
「請進。」
就在這時,不合時宜的私密畫面流進她的腦子。沒料到原來是這麼回事的她連忙切斷無意識的探索觸角,神色懊惱地推開門,故作鎮定道:
「您、您有訪客,葛雷夫部長。」
「嗯。」梳著一板一眼背頭的安全部部長仍埋首於文件中專注地寫寫劃劃。
「您還在忙的話,需要我再帶這位先生到外面稍候?」奎妮清清喉嚨,提醒自己不要去留意身旁巫師投放到葛雷夫身上那道異常灼熱的視線。
「不勞費心,我也正好忙到一個段落。謝謝妳把這位紐特‧不遵守時間‧斯卡曼德先生帶上來,奎妮。」熟稔而流暢地把手邊的文件署上名字,葛雷夫終於抬起臉,歪頭看著眼前一臉克制的年輕女子,並在調侃紐特的時候快速瞥了他一眼。「希望妳沒被這位先生險象環生的馴獸歷程嚇著。」
「怎麼會……我認為斯卡曼德先生的所作所為非常了不起。」
「這我贊同。」葛雷夫說。「好了,奎妮,我不想耽誤妳太多時間。妳可以先離開沒關係。」
「好的。」
奎妮提起嘴角,盯著地板快步離開。
周遭的空氣隨即沉靜下來,有些惹人厭的黏膩。
「所以,你覺得她知道多少我們之間的事?」葛雷夫出聲問道,拉回背對自己觀察起辦公室的青年的注意力。
紐特轉身看他,宛如一隻神經兮兮的兔子。「沒多少,葛雷夫先生。自從知道她是個天賦異稟的破心者之後,在思緒上我都很謹慎……」
「我敢說你肯定忘了全力以赴。」葛雷夫笑盈盈地望著青年紅透的脖頸說。「然而矛盾的地方在於,看見你對昨天那場性事念念不忘的樣子還是讓我挺開心的。」
紐特跳起來,氣急敗壞地怪叫:「別跟我說你也不需要唸咒就可以讀人的心!」
「噓……」葛雷夫抬起手作安撫貌。「『是你想得太大聲。』——奎妮如果在的話大概會這麼回你吧。」
紐特耷拉著肩膀,嘆了口氣拉開椅子沮喪地坐下。「我——我很煩惱,葛雷夫先生。」他說。
「我洗耳恭聽。」吸血鬼富有耐心地點頭,把手擱在桌上十指交握。
「一開始我真的深信把你無害化是正確的決定,但昨晚的經歷時不時譴責我的多管閒事。或許,我不該照著那本公信力全無的書草率行事,我應該……放你走。」
「儘管你知道之後紐約市將有更多人慘死於我的牙下?」葛雷夫說,刻意咧嘴露出犬齒。
紐特快速瞟了那小巧而尖銳的殺人凶器一眼,深深吸氣。「總會有人發現,然後制止你的。」
「溫吞。」葛雷夫聽了忍不住輕蔑地嘖嘴。「我就身在執法機構之中並且身居要職,紐特。只要我準備功夫做得滴水不漏,沒人會將矛頭戳在我頭上。」
紐特的脖子浮現出幾條表示不服的青筋。「你難道就沒想過我會告發你嗎?」
「你不會的。」葛雷夫好整以暇地往後一靠。「你關心我的生死。這是你的天性。」
他說對了。幾乎是第一時間,紐特的腦海便迸發出這個想法。他無言以對,事實上這樣的對話已經大大超出他所能應付的範疇。他秉持著平等看待每一種生物的信念活過二十九個年頭,就算親眼見證再凶猛的龍或者水怪如何傷害人類,他想保護牠們的心也不曾動搖。怎奈他牢不可破的信仰,在碰上這個舌燦蓮花的狡猾物種之後卻產生裂痕,變得搖搖欲墜。葛雷夫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下奪走數十條人命。他知道自己在幹嘛,甚至樂在其中。但弔詭的是,他又忍不住認定葛雷夫會這樣純粹是吸血鬼的本性使然,跟道德、品格、認知一律無關。到頭來無論往哪個方向走,結果都是死路一條。
「巴著平行世界會發生的種種可能不放也無濟於事。著眼於既定的事實才是第一要務。」葛雷夫單方面拍板結案,起身整整領帶,徒手召來大衣。
他走到紐特身邊,拍拍對方稍微駝背的肩膀,不動聲色地放了個屏障咒。
「但願那個承諾仍在你心底佔有一席之地。」
※ ※ ※
重回重案調查部,紐特的心情比頭一遭被當成罪犯押進來還放鬆許多,但也好不了哪去。一樣的人馬,一樣的懷疑眼神。他呆呆站著,忐忑不安。
「抱歉來晚了。」像是相當適應這些,葛雷夫踏著穩健的步伐加入團隊,對團隊中的最高領導者眨眨眼睛。
「你是該。」瑟拉菲娜‧皮奎里冷冷道。
「想必那位先生就是你昨日曠職的原因?」她說,挾帶著身後近十位正氣師的視線刺在紐特身上。
忽然成為焦點人物的紐特鬆鬆過緊的領結,張嘴為自身魯莽行徑道歉,進一步澄清他所擁有的奇獸全都待在皮箱裡安分守己。
皮奎里望向身旁的葛雷夫,眼神堪稱嚴厲,「剛才那段很明顯是未經准許攜帶滿箱子怪獸在紐約四處遊蕩的自我招供對吧?」
「您忘了加上『在我的監控下』,主席。」葛雷夫把手背在後面,氣定神閒地補充。
「你能向我保證沒有一隻怪獸從箱子裡逃出來過?」
當然——葛雷夫說,然而另一道簡直在火上加油的聲音從身後蓋過了他:
「只有一隻玻璃獸——但牠完全無害,頂多偶爾犯點小偷小竊的毛病。」
「你聽見他了。」
葛雷夫穿透皮奎里嗔怪的目光瞪著面色無辜的紐特,一語不發。
「鬧劇到此為止,葛雷夫。」皮奎里說,閉起眼睛揉揉腦門。「我給你兩個選項:第一、扣押斯卡曼德先生的皮箱,把他關進牢裡擇日審判;第二、差人將他遣送回國交由英國魔法部處置。」
紐特一聽便聳起了肩膀,朝葛雷夫投遞一個求救的眼神。
年長的安全部部長眉頭深鎖,短促地發出嘆息似的喉音後,對皮奎里說:「顯然您沒看見我今早放在您桌上的文件。」
「什麼文件?」
「有關我委託斯卡曼德先生作奇獸顧問的短期人事異動書。」
辦公室的正氣師們你看我我看你,對葛雷夫一意孤行的決定表示不解。站在他對面的皮奎里也是如此,她環抱雙臂,挑眉詰問:
「你不幸被他抓到把柄了?」
「瑟拉菲娜——」
「主席。」
「我沒被他揪住什麼把柄,主席。」葛雷夫對著紐特偷偷翻了翻白眼,順從地說:「暫且不論斯卡曼德先生的行為有多麼惹人非議,至少在這緊張的時局裡我認為我們需要他的協助。」
「怎麼說?」
「就像我不久前跟您建言過的,有極大的可能是怪獸在暗地裡引發動亂。我親眼目睹了殘局,人類辦不到這種事。」
皮奎里沉吟一會,終歸妥協:「好吧。看緊他的箱子,我們回歸正題。」
紐特依照執法人員的要求,將箱子平放在桌面上。他擠進調查小組的討論圈圈裡,繃緊下巴,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鬆懈。不過當他看清楚桌上擱置的照片後,佯裝的嚴肅旋即置換成如假包換的情緒。
絕望是那些照片的基本色調。照片上每個主角所呈現出來的堪稱是世人亟欲避免成為的樣子——乾癟、枯槁、毫無曾經活過的跡象。他們的手腳無一不痛苦的扭曲,其中有些人的則像在祈求上蒼把他們拉離浮載的苦海一般,朝天空僵硬地伸直。閃光在相片的世界裡頻頻乍現,身著皮革大衣的正氣師分成兩個小組,一邊忙著蒐證,一邊忙著鞏固案發現場周邊的莫魔驅逐咒。接著,他看見離自己最遠的那張,一個應該是受害者父親的男人跪坐在女兒慘不忍睹的屍體旁嚎啕大哭。
紐特忍不住抬頭觀察葛雷夫的反應,發現那人仍泰然自若地在梳理每件案子時,他低下頭來,緩慢地眨著眼睛,用盡全力壓制想大喊「就是他!」的狂暴渴望。
他難道——難道半點愧疚感都沒有嗎?
「……德先生。」
「——斯卡曼德先生!」
紐特回過神來,抬起視線,對上一雙雙困惑而關切的眼睛。
「是?」
他說,無措地吞了吞口水。
「你覺得這會是什麼生物造成的?」皮奎里問,手指敲敲桌面,把其中一張照片的屍體變成全息影像浮現於眾人頭上,好讓紐特能看得更加清楚。
紐特理解她話裡的每一個字,但由這些字組合成的問題,對此時的他而言,就像某種超級偏門的咒語一樣艱澀難懂。「這個嘛……」他嘗試用些無意義的短句來拖延時間。調查小組每一道銳利的視線令他感到芒刺在背。他猶豫又難受地掃了幾眼慘白如幽靈的影像,最後放棄掙扎:「抱歉。您能再說一次問題嗎?」
「——」
將手擋在臉色微慍的皮奎里面前,葛雷夫對她耳語:「再給他一些時間。」
紐特瞇細眼睛,以一種不可置信又夾帶告誡的眼神瞪著葛雷夫。
葛雷夫注意到紐特的不快,神情卻仍是波瀾未起。
就像他真的不該為此負責一樣。
紐特從未像現在這樣無助。他感覺自己被切割成兩半,一半認為葛雷夫罪不可赦,另一半則堅信他只是逼不得已。
他看見皮奎里的手指了指一張照片中的女性乾屍,也確實讓「什麼生物會造成這種傷口」這個問題順利通過大腦迴路。
「呃,您說什麼生物對吧?」他低聲說,聲音聽上去還是有些遲緩。他耳根泛紅,心跳極快,打從心底覺得待在這的每一秒都是拷問。
「就我所知,符合描述的生物有巨型水蛭、七鰓鰻[1]、吸血鬼等等。」他停頓,花了不小的心力才沒在說到吸血鬼的時候反射性盯著葛雷夫看。
「看看這些傷口,」他指著屍體的頸部,表情專注。「咬痕大多集中在脖子,兩個洞孔上下有排較小的整齊齒印。鑒於水蛭和七鰓鰻屬水棲生物,符合『能巧妙混入人群』『智商與人類無異』描寫的就只剩吸血鬼了。」
「這不可能。」皮奎里蹙眉反駁。「自從著名的威廉‧霍爾在1734年發明出人造血[2],以魔國會的名義和吸血鬼密黨[3]達成協定,不得再以捕食為由任意獵殺人類就成了黨內的第七條戒律[4]。所有吸血鬼都會受戒律的制約,他們知道破戒的下場。」
「那如果是隸屬魔黨[5]黨羽在暗中搞鬼的話呢?」一個下巴尖削的男正氣師抿嘴提問。
「感謝提醒,曼德森。」皮奎里輕輕頷首。「魔黨的確是個不可預測的棘手因子,所幸早在五百年前忍無可忍的莫魔集結起來讓他們吃足苦頭,剩下的魔黨吸血鬼也因此放低姿態,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魔國會的協議。至今確認是吸血鬼下手的案子用兩雙手指數都綽綽有餘。不過不可否認這是個好方向。」
接著她轉向另一名束起頭髮、一臉不苟言笑的女正氣師,交辦對方主導這條線的搜查工作,然而她顯然較偏好葛林戴華德利用該嫌犯當煙霧彈好混淆視聽的假定,這也使前天才剛發生的「表面宣稱是氣爆實質當然不是這麼回事」襲擊事件,從開盤就繞著葛林戴華德這名惡名昭彰的黑巫師轉。會議中途一度爆發激烈的唇槍舌戰(起因於兩個搜查部門間的觀點衝突),紐特不動聲色地鬆鬆領結,想請辭逃跑的念頭愈發強烈。
會議最後因意見分歧與陷入膠著的調查進度不歡而散。葛雷夫扒下謹慎嚴肅的皮囊,朝眾人離去的背影露出近似嘲諷的笑容,隨後轉頭對紐特說:「看人類像無頭蒼蠅般瞎轉真是種享受,吭?」
再次驚訝葛雷夫自由切換兩種性格的高超技巧,紐特決定拋開預設的道德譴責機制,帶出另一個話題:「你是魔黨的成員嗎?」
葛雷夫閉起嘴巴,舌頭舔過牙齒。「不是。」他說,發出無禮的嘖嘖聲。
「他們都知情,對吧?」
聽到紐特的話,葛雷夫立刻停止製造噪音。「以一個現役『血』僕來講,你的問題似乎太多了。」他佯裝無辜,聲音卻是滿滿的恫嚇。
見渾身滿是謎團的吸血鬼不願透漏太多,紐特也只好識趣閉上嘴巴。他重整心態,哼出一口壯士斷腕前的鼻息,神情肅穆地瞪著葛雷夫說:「接下來呢?」
「紙本工作。你知道,把一個人的檔案從罪犯洗白成合法顧問,可不是件光用嘴巴講就搞定得成的差事。」
葛雷夫說得輕描淡寫,眼睛在看見青年瞬間垮下的臉後閃過一道戲謔的光。
[1] 七鰓鰻:一種古老魚類,成年七鰓鰻靠吸食其它魚類的血存活。
[2] 私設。
[3] 密黨(Camarilla,即「卡瑪利拉」):由布魯赫族(Brujah)、岡格羅族(Gangrel)、莫卡維族(Malkavian)、諾菲勒族(Nosferatu)、托瑞多族(Toreador)、瑞默爾族(Tremere)、梵卓族(Ventrue)這些氏族組成。
[4] 血族六戒(密黨所立),用以統治密黨內的血族。
[5] 魔黨(The Sabbat):密黨之外的另一個盟派,雖然每個氏族都可以加入魔黨,但主要是由兩個氏族:勒森魃族(Lasombra)、棘秘魑族(Tzimisce)所統治。魔黨是密黨的宿敵,他們不承認避世的教條,他們以恐懼、武力和威脅作為統治方式,傳說魔黨會將新加入的吸血鬼活埋,造成其恐懼,並再以儀式和血系 (Blood Bound)加以控制。魔黨還將人類視為低等動物,隨意驅使殘殺。
6
午休的鈴聲響起,雅各‧科沃斯基就像其他的工人一樣,緩慢退到兩邊,無精打采地咀嚼著食物。看來無論天底下發生多恐怖的事也撼動不了偉大的資本主義。他詼諧地想。工廠制式化的流水線運作模式幾乎要殺了他。但這無可奈何。為了生計不管怎樣他都得撐下去,直到掙夠錢開店的那天。他想起銀行家的冷漠,戒指貼在掌心的冰涼與相片裡奶奶慈藹明媚的笑臉,心底五味雜陳。他就坐在以扼殺靈魂廣負盛名的建築物裡,夢想似乎遙不可及。或許米爾翠的決定是對的,自己注定失敗。不過誰知道呢?至少查克的案例告訴他一件事:只要夠努力,就算是勞工階級也可能受到資方賞識反轉命運。就這樣,雅各揣著對未來的一絲希望回到工作崗位,埋頭料理腥臭的沙丁魚。
下班時間一到,沒人想多待。雅各隨著人流打卡下班,隨著人流離開工廠。
他一路走回家,穿過繁華不再的街區,途經一條小巷口時,忽然聽到裡頭傳出什麼東西爆開的聲響。他猛然駐足,朝巷內張望,瞥見兩道互相拉扯的身影。嚥了嚥口水,他眨眨眼睛,想當作沒看見,一如大街上其他來去匆匆的紐約市民,不走夜路只求明哲保身。他轉頭面向光明,任由廉價的皮鞋擦過地板,聽上去宛若在挪動一座老鐘。他想起沙丁魚混濁木然的眼睛,斗大而駭人的新聞標題與奶奶慈藹明媚的笑臉,再一次停下了腳步。
雅各‧科沃斯基,一個在社會底層掙扎卻仍保有可貴良知的男人攥緊手中的皮箱握柄,踏著行軍似的步伐一步步深入黑暗。
「嘿!」他在離兩人有點距離的地方叫喊。「你們在這做什麼?嫌紐約還不夠亂嗎?」
背抵牆上的瘦高男人朝雅各撐圓雙眼,像是大夢初醒般,用腳把另一個蹲伏在他腿間的男人支開。
……嗯?
「——」黑髮男人似乎咕噥了什麼,死白的手箝住瘦高男人的小腿,用力到每一根手骨的形狀都清楚浮現。
「葛葛葛雷夫先生……好了,有人……解開我,我帶……好嗎?」瘦高男人說。雅各再走近了些,瞧見他一頭薑黃色的蓬鬆捲髮。
「先生?」雅各出聲,語氣發顫。「你們需要幫忙嗎?」
「別!我們不需要幫忙!別再過來了。」瘦高男人喊道,沙啞的聲線裡混和著懊惱和著急。
「我不相信你,先生。」雅各說,又再走近幾步,這時的他顯然將自身置於生死之外了。「嘿聽著,我參軍過,雖然不到身經百戰,不過起碼還是趕得走一個醉……」
然後他看到了。
高瘦男人褲檔間出來晃悠的小兄弟,以及一張恨不得把那根東西吞進肚裡的嘴。
搞什麼鬼——
出乎意料的展開讓他呆愣在原地無所適從。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令人寒毛直豎的黑影陡然闖進視野,轉眼間,他回神發現自己躺倒在地,腦袋嗡嗡作痛。黑髮男人面色猙獰地跳到他肚子上,拿不曉得什麼尖銳的東西刺戳他的喉嚨,暴睜著溼潤的腥紅眼睛劈頭就是對他一陣含糊的詛咒。
他們離得很近,對方身上一股濃烈的怪味毫無預警地衝進鼻腔。雅各乾咳幾聲,感受到有陣詭異的溼氣從腹部布料的縫隙間滲透進來。他兩腳不斷朝空中踩蹬,看能不能藉此甩開這位怎麼看都是一級危險人物的先生。「放過那位先生!離他遠點!」儘管知道喉嚨被劃出一道口子,他仍不屈不撓,命懸一線的經歷使他更有勇氣反抗身上這隻狂暴化的怪物。
黑髮男人後面,掙脫開繩索的捲髮青年整頓好儀容,握著一根像指揮棒的木棍向男人喊出一個他未曾聽過的單字,隨後黑髮男人便兩眼一翻,往後昏死過去了。
青年走到他們身邊,先是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注視昏迷的黑髮男人一會兒,接著撇過臉,伸手作勢要拉雅各起來,「這位慷慨的麻瓜朋友,抱歉讓你無端受了那麼多驚嚇。我、我沒事,這位先生其實是我的——呃——朋友。我們起了點爭執,嗯。」
雅各理所當然露出一副狐疑的表情,大半是針對青年一捅就穿的說詞,一小部分則是針對麻開頭的奇特用語。
「你確定你沒被強迫幹你不想幹的事?」他撐起身子,抓住青年汗津津的手。
「……」
「放輕鬆,老兄,」雅各調了調領帶,撿起皮箱後抬手拍拍青年的背。「該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懊悔的人是他不是你。」
然而身材高瘦的青年聽了他的話,神情顯得更加侷促。完全處於狀況外的雅各對此自然是全無頭緒。
一絲微弱的嗚咽從兩人背後傳來,青年立即湊過去查看男人的情況。雅各看他又是碰碰額頭又是摸摸臉頰,看著看著也益發尷尬起來——我該不會是壞人好事了吧?雅各心想,表情既困惑又不自在。
「得趕快帶他回家才行。」雅各還來不及思考青年話中的含意,匪夷所思的奇妙事件又再次衝擊他的感官:青年口中唸唸有詞,靈巧地揮動手中的木棍,那不省人事的黑髮男人立馬浮了起來。飄浮到一定的高度時,他及時拽住對方的手臂攬在肩上,隨後把手放在雅各的肩頭。剎那間,他感覺自己像被吸進一台巨大的吸塵器裡,眼珠子被狠狠向內擠壓,全身的筋骨都慘遭蹂躪。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的雙腳才重新踩回地面,臉色發白地大口呼吸。
他們現在在一棟民宅的門外。青年說了一句「速速前,鑰匙!」一把銀色的鑰匙還真從昏倒男人的大衣兜裡飛到他手上。雅各發出短促的怪笑,看起來有點自暴自棄。當他下意識跟上青年的腳步時,他倏然打住,「呃……不管你究竟是怎麼把我們帶來這,我想我該走了。」
還背著那男人的青年聞言,稍微側身,那雙灰綠色的眼裡透著身不由己的歉意:
「恐怕你還不能離開,先生。在確保你不會跟誰洩漏風聲之前,我不會放你走。」
「噢不不不,我對天發誓,我什麼都沒看到!也不會跟任何人說這件事!」雅各喊著,沒提著箱子的手擋在胸前,驚慌地走下階梯。
「你知道我的能耐。」捲髮青年嘆了口氣,掏出木棍,「拜託,先進來喝杯茶吧。」
※ ※ ※
紐特的人生在遇到這隻吸血鬼時就注定亂了套。他利用終於填完所有表格、跑完所有手續的空檔,回到他的箱子裡試圖找尋更多有關「亞提米絲的祝福」的資訊,但令人沮喪的是,除了原有那篇介紹以外他一無所獲。這藥效會維持多久?有解藥嗎?為什麼會有這麼古怪的副作用?發明這款魔藥的到底是誰?他還在世嗎?種種疑問遍尋不著解答的他想,或許是時候寫封信問格吉爾教授[6]這瓶魔藥的來歷了。
叩叩。全神貫注的他心臟一顫,仰頭看去,和周身籠罩著柔和陽光的葛雷夫打了個照面。
「躲在底下幹什麼骯髒事呢。」吸血鬼說著,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
「我在找有關亞提米絲的祝福的文獻。」紐特實話實說,像受不了葛雷夫的玩笑話似地翻翻白眼,低頭在「解藥」底下寫了「毛糞石」三個字。
「就是你給我灌的那個魔藥?」
「是的。」紐特說,也不管上頭的人有沒有聽到。
「嗯……看來你真的挺在乎我的嘛。」葛雷夫低吟片刻,綻開一抹接近由衷的笑靨。
「不,我會說這是一種守承諾的表現。」紐特吐氣吹開瀏海,繼續埋頭苦戰。
一陣窸窣聲響從背後傳來,接著是一連串反覆拉開抽屜又重重推回的噪音。「你——」
「我怎麼樣?」葛雷夫站在紐特身後,對他耳語道。他靠得極近,專注地捻掉紐特襯衫幾根脫落的線頭。
紐特繃緊神經,手邊的工作全數停擺。「能請你別再這麼做了嗎?」他瞪著前方某個小點,乾巴巴地說。
葛雷夫輕笑,粗魯地把奇獸飼育學家一些書和植株掃下地板後斜倚桌邊。「『幸運熬過蛻變期的吸血鬼,會變得無時無刻想親近賦予他新生命的人類伙伴。』」他說,口吻矯揉造作,字正腔圓得像是個飽讀詩書的學者。「『接下來的日子裡,他會渴望嚐到那人認真辛勞的汗水、真情流露的眼淚,他會無比沉醉在那人的吻裡,想盡辦法奪取甜蜜的唾液,他會念念不忘那時被大量精潮沖刷體內的快感,墮落成一個欲求不滿的蕩婦。吸血鬼會徹底對他的人類伙伴產生病態的眷戀與欲求,這種狀態將持續多久尚無人知曉。因此,懇請在給任何一個吸血鬼服用本藥劑之前千萬當心!』」
「你想知道更多的情報?我以受試者的立場現身說法,保證真實,如假包換。」
紐特盯著葛雷夫,徹底傻住了。「這是真的……?」他氣若游絲地問,臉燒得可以立馬煎熟一顆蛋。
「去你的愚蠢問題。是你親手造就這一切,斯卡曼德先生,然而你卻只是叫我停止?」
「我——我很抱歉。」支吾半晌,紐特除了道歉無話可說,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我會找到解決辦法的。」
「比如說什麼?餵我吃毛糞石?」
「呃,至少也是一種可行的嘗試?——」
「噤聲,紐特。」吸血鬼說,帶著蠱惑人心的溫柔。他捧起紐特的臉,向他索取一個事關存活的吻。
紐特接吻的經驗不多,於是和面前男人的吻毫無懸念地佔據最美好排名的前三順位。他捏著桌緣,指尖無不緊張得泛白。細細的鬍渣磨蹭著他的臉頰和下巴,這對至少也曾喜歡過女性的紐特來說應該不會是太舒適的體驗才對,不過事實證明他錯了。他被動招架葛雷夫的舔咬,聽著對方喉嚨間發出溫馴的咕嚕水聲,嘴角不禁上揚,甚至暗自希望時光能夠在此永遠停駐……
十幾秒過去,兩人分開一會兒,低低喘息。視野中,葛雷夫拔開不知何時爬到臉上夾他的小蠍子,不耐地撫平弄亂的瀏海。紐特把年長者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露出幾乎能擰出水來的柔和眼神,自己卻渾然未覺。
將頭部鑲有一顆翠綠寶石的蠍子放回它該待的地方,葛雷夫接著抵上紐特的額頭。
「毛糞石還是任何你之後調出的解藥,先說好我可是碰都不會碰,勸你還是別浪費時間。我只接受『這個』,懂嗎?」
紐特忍不住咋舌。他被搞糊塗了,無論是初衷抑或信念都無法解決他此刻的難題,反倒只是讓事態變得更加嚴峻。葛雷夫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正如他所想,是在赤裸裸地表示他很喜歡和自己接吻的感覺?然而,這些問題卻都遠不比紐特本人也不小心沉溺其中的事實還惱人。真是太糟糕了,他想。他此生有大半時間都在研究哪種奇獸該吃什麼、該怎麼吃,不過倒是從沒想過本身有朝一日會變成一個吸血鬼的糧食。他也正是在這一刻,意識到亞提米絲所帶來的不是祝福,而是以其作偽裝的災難。
「你的蠍子是不是在提醒你做什麼事?」短時間無法消化突然灌進腦袋的大筆資訊量,紐特決定暫且轉移話題。
「啊,」葛雷夫心不在焉地答應。「我們該出發了。」
「去哪?」
「實地考察。」他丟下這句話,轉身爬上階梯。
葛雷夫帶著紐特走訪每一個犯罪現場,詳盡闡述調查小組得知的所有線索和情報,包括哪些點有部署人力全天候盯防,哪些場所有裝設測奸器等等,報告小組「該人還會再犯」的預測,以及「在對的地點逮現行」此一偵查要點。「你我都知道,他再也沒機會犯案了。」來到三天前才剛成為犯罪現場的街頭,他趁在場的正氣師都忙著採集線索時小聲補充。紐特對此並沒多作表態。
「你有去看過受害者的家屬嗎?」
「拜訪過兩三個魔法家庭,莫魔那由莫魔警察全權接手。怎麼了?」
紐特沒有接話。
「我懂了。你想問我看到他們悲慟至極的樣子有沒有罪惡感,對吧?」
「你有嗎?」
「你期望我說什麼?」葛雷夫抹抹嘴巴,轉頭瞥向紐特。
「明明有牲畜、人造的血可以取代,為什麼偏偏還是選擇殺人呢。」紐特的頭依舊低低的,這使他的指控聽起來就像無意義的自言自語。
「顯然你對吸血鬼的了解還是太淺了,孩子。」葛雷夫淡然說。「規定擺在那,但要不要遵守全操之在己。這世界不就總是以這樣的方式在運轉的嗎?」
這世界不總是以這樣的方式在運轉的嗎?
紐特靜靜咀嚼這段話,找不到絲毫足以扳倒的破綻。為什麼呢?恐怕跟他自己也常常在破壞規矩這點脫不了關係吧。
原來他們都是一丘之貉。
紐特抬起臉,望著陰冷的天空。這時,一股預期外的重量壓了過來,他往右手邊望去,只見葛雷夫不知從何時起狂冒冷汗、臉色蒼白如紙,一副全身脫水的虛弱模樣。
「葛雷夫先生?」
[6] 尼森‧格吉爾:紐特還就讀霍格華茲時的魔藥學教授,私設原創角。
7
紐特閃過一輛又一輛的汽車,帶著如孩童般好奇的目光環伺周遭,在不經意間撞到身高僅及他大腿的麻瓜小孩時匆匆道歉。喜聞樂見的,紐約像是重獲新生似地恢復了繁榮。舉目所及,有西裝筆挺的男士們聚在一塊爭辯著什麼、衣著保守但氣色紅潤的婦人拉著自己四歲大的女兒嚷嚷糖吃多了會蛀牙——這讓他聯想到了蒂娜——而看來中階甚至貧苦的人流中也不乏開著昂貴跑車的仕紳名流。儘管空氣裡夾雜了些廢氣,他仍毫不在乎地深深呼吸,享受這展現人情百態的忙碌街景。殺人魔銷聲匿跡,偶發的氣爆事件也幾乎沒再發生。縱然魔國會調查小組對這兩起案件依舊一籌莫展,首長皮奎里也為此大為光火,不過以紐特的角度來看事情正步入正軌,他順利消除了那位善良麻瓜的記憶,把他箱子的內容物全數換成兩腳蛇的蛋殼,連本來像顆不定時炸彈的吸血鬼也穩定了許多。上個禮拜,窮途末路的紐特寫了封信貓頭鷹給他以前的魔藥學教授格吉爾,之後便杳無音信。他焦急地等呀等,決定再寫封信的他,因為葛雷夫「突然好轉」的狀況放下提筆的手。
「嗯,可能是藥效退了。這種事情很常有,不是嗎?」葛雷夫說。
「我想是吧。」紐特茫然點頭,出於慣性伸手想量對方的體溫,確認他的身體是否真如他所說的「已恢復如初」。一個健康、不必仰賴人類血液或者體液也能活得很好的素食吸血鬼。
不料,葛雷夫卻躲開了他,動作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及生疏。
「我沒事,真的。」他說。
不知怎麼搞的,紐特覺得被傷害了。即使這才是他們最應該回歸的正常距離。
從那天之後一切都變了。葛雷夫不再對他投以充滿赤裸勾引的眼神,不再忙裡偷閒和紐特交換一個被稱作是「營養補給」的吻,不再於夜晚時分爬上他的床給兩人一場汗水淋漓的刺激性愛。但葛雷夫還是一如往常,把壞心毒舌的一面——也是最接近真實的人格留給紐特,有時候還會拿出長輩風範表達內心的謝意:「多虧有你的協助,紐特。我很感激。」說完,他捏了捏紐特的肩膀。後來紐特竟因感受不到任何色情意味而心情低迷好一陣子。
所以到此為止了。他們祕密的供需關係即將畫下句點。
不可諱言的,他感到遺憾。他仰慕葛雷夫臨危不亂的領導風格,沉浸於透露著鮮明慾望的喘息、彷彿點火一般的觸碰方式,甚至連做混球都可愛得要命。在遇見葛雷夫之前紐特與完全沒和男性做過的經驗,更沒想過未來的某一天會有,他搞不清楚是不是魔藥的副作用也連帶影響到了自己,使他幾乎不需經過心理建設身體就能自然而然產生反應,一併改變他看葛雷夫的方式。所以這有可能是愛嗎?如果葛雷夫體內的藥效退了,對他失去感覺,那這是否也意味著他總有一天也會如此?
他用來路不明的魔藥改變一個吸血鬼的一生,兩人曾分享過一段難以啟齒的短暫私密關係,然而藥效一退,他們又形同陌路,每每想起那段膩在一起的親密時光都只剩尷尬與荒唐。這樣的故事就算唸給自己聽都無法心平氣和地撐到最後,更遑論流傳給他的子子孫孫。
也許是時候離開了。紐特想。
他眼看著葛雷夫嚥下一口牛肉燉湯,抓住時機說:「葛雷夫先生,我很感謝你在這段時間的照顧,如果可以也很想再多待幾天……但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得去做。」
「喔,是嗎。」葛雷夫又舀起一匙湯。「可以呀。你也看到了,我已經可以自立自強。以前只有蘋果不會讓我噁心,和其他的吸血鬼一樣想著『吃人類的食物?真是瘋了』,現在喝碗湯都能讓我撐個一兩天。」
紐特瞇細眼睛,想從吸血鬼的雙眼裡找出一點尖銳的諷刺,然後他鎩羽而歸。葛雷夫是認真的。認真地喜歡這套全新的生理機制。他讀懂了,但還是忍不住試探道:「我為自己加諸在你身上的一切致上誠摯的歉意。」
「別這麼說嘛。」葛雷夫笑著說,隨興捋了捋頭髮。「說實在的,是你把我從人性與本能之間痛苦的拉鋸戰救出來,所以反倒是我要感謝你啊。」
紐特扯扯嘴角,認為多說無益的他索性低頭專注用餐。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明天?」留意到紐特的視線,葛雷夫連忙澄清這話裡並完全沒有對他下逐客令的意思。
「嗯。可以的話越快越好。」紐特說,腦海浮現箱子裡雷鳥法蘭克鬱鬱寡歡的樣態。
葛雷夫了然沉吟。半晌又問起紐特箱子的事。
紐特冷不防正襟危坐,胡思亂想著魔國會高層拍板決定扣押他皮箱、無情抓捕撲殺裡頭各種奇獸的畫面。
「怎麼了嗎?」
「沒事,只是有點好奇罷了。你別緊張,魔國會可不是一個崇尚兔死狗烹的組織。」吸血鬼揮揮手說。
紐特一聽,身體和表情也不再緊繃。
「你想了解什麼?」
「全部。」葛雷夫說。「介意帶我逛一圈你的箱中世界嗎?」
當然不。紐特答,劃開一抹毫無雜質的純粹笑容。於是在用完餐的當下,紐特便興沖沖地拉著他的吸血鬼推開門,踏進一個更為廣闊的壯觀空間。吸血鬼腳步笨拙地跨過一隻隻超大型糞金龜,對在眼前陰魂不散飛來飛去的黑妖精齜牙警告,接著在目睹法蘭克時坦率地露出徹底被震懾的表情。
「這可……真是了不起。」葛雷夫讚嘆道。
「他叫法蘭克。」紐特沾沾自喜地介紹,雙眼閃閃發亮。「我在埃及從不肖商人的手上把牠救回來。牠也是我來美國的真正目的:送牠回家——真抱歉瞞了你這麼久。」
「放輕鬆,伙計。」葛雷夫拍拍他的肩膀。「我能想像你的不安,我發自內心感同身受。牠那麼美。」
紐特笑得更開了,他的胸腔久違地塞滿獲得認同的喜悅,這使他彷彿飄浮在雲端似地雙腳虛浮。
「上來吧。」他站上平台,熱情招呼吸血鬼跟他一起。
他們陸續逛了其他區域,一路上吸血鬼好奇絲毫不因疲憊耗減的反應給他一種實實在在的滿足。我應該早點帶他下來看看的。紐特不由自主地竊笑,連被皮奇咬都沒察覺。
「你看,葛雷夫先生,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被指控偏心。」紐特說,無奈地將皮奇放回肩上,轉過頭時,卻不見葛雷夫的人影。
左右張望一會,他走回原路,瞥見翻飛的雪景布幕忍不住心頭一驚。
他走了進去,鞋子陷進雪中,葛雷夫果不其然就在裡面。
「別碰它!」他在吸血鬼身後喊,成功制止對方伸手碰觸那團極為不祥的黑色煙縷。
「奇了,」葛雷夫說,語氣聽起來有幾分莫名的危險。「當初你可沒跟我提過這有趣的東西。」
「我只是暫時保管它。」紐特咬緊牙關,走到葛雷夫身旁。
「它被稱作闇黑怨靈——我相信你應該多少也有所耳聞。」
「當然。不過我沒想到這世上還有。」
「雖然數量減少了大半,但它們還是存在於世。你現在看到的,是我三個月前在蘇丹從一個小女孩身上分離開的闇黑怨靈。」
「那女孩最後怎麼樣了?」
「死了。」紐特說,殘酷的白雪帶走他臉上僅存的溫度。
那天晚上他們做了。明明只是闊別六天,紐特卻覺得恍若隔世。
「這是給你的餞別禮。」
狡詐的吸血鬼用含混著誘人喘息的氣音貼在紐特耳邊說。他色情地含弄雀斑青年的耳垂,就像他以前對他做的那樣。
紐特渾身一抖,異常敏感地射進吸血鬼緊緻而溫暖的體內。
太快了。
他打著哆嗦,將冒著汗珠的額頭靠在對方裸露冰冷的肩上。
太快了。
意識到這場無緣的暗戀終究不得善終這件事。
隔天紐特沒順利走成,阻礙他的不是有誰捨命慰留這般遂人心願的老派橋段,而是幾個身形魁梧的正氣師。他們將他從火車的位子上粗暴架起,沒給他任何反抗的餘地,紐特急躁反覆問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也都三緘其口,一臉木然。
所有所有的困惑、委屈、憤怒在被帶到魔國會偵訊室那一刻,便有了一點迎刃而解的眉目。
——坐在他對面的是表面上儀表堂堂的魔法安全部部長,而檯面下則是不受人類道德觀念束縛的自我吸血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葛雷夫先生?」
「我們合理懷疑你在昨天凌晨約莫三點的時候唆使闇黑怨靈謀殺了一個莫魔。」服裝得體、容貌無懈可擊,嚴肅的葛雷夫部長交握著雙手指控道。「……斯卡曼德先生。」
儘管知道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消息,紐特依然驚愕地瞪大雙眼。「——你在說什麼?那時候我人在哪,你明明——」他忽然噤聲,像被誰當街羞辱一般把臉埋進臂彎裡。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大力扯動被束縛咒綁住的雙手,爆出一陣破碎的拔高笑聲。「結果……你、還是想、殺了我嘛……」他埋頭笑著,斷斷續續地控訴。
「冷靜點,斯卡曼德先生。」葛雷夫抓住半是強硬地抓住紐特不斷抖動的手,沉聲命令。
瀕臨崩潰邊緣的青年巫師抬起頭來,兩邊眼眶不出意料地泛紅濡溼。
「冷靜?你把莫須有的罪名冠到我頭上來還有臉叫我冷靜?」
嘆息,葛雷夫輕輕晃動他的手,把一團黑色的能量體——意即闇黑怨靈——帶到偵訊的桌上來。
「你認得這個東西吧?」
「當然!我也確實告訴你它是我從蘇丹帶回來的,只要沒有宿主根本不具半點威脅性!」
「你的意思是說它只要沒宿主就沒有用了?」
「『沒有用』?沒有用?」紐特不可置信地尖聲複述。「它殺了一個無辜的小女孩,你指望它能為你做什麼?」
葛雷夫深色的眼眸沉澱下來。
「我也何嘗不是這樣?」他靠近紐特,對他如是私語。
「你又寄望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呢?」
8
紐特被兩個身穿白色衣褲的處刑師帶往處決室。說真的,他被嚇到了,心臟劇烈跳動如戰鼓。他緊咬著唇,腥甜的鐵鏽味在口腔裡蔓延,感覺所有的血液都湧上腦門,讓他既憤怒又難受。
原來從頭到尾都是謊言。那個人壓根沒在乎過自己,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不是嗎?
一片潔淨到足以把人逼瘋的白。
紐特被迫止步,凝視這個猶如用來關押精神病患的地方。眼前有張懸空的椅子,底下則是一汪隱隱翻騰的水池。他回頭張望,兩個門衛守著門口。
其中一位處刑師把他拉到池邊,拿出魔杖抽取他的記憶丟進池子。剎那間,他的心徹底平靜下來,神情放鬆地盯著飄渺的銀絲在池水中化開,引起蕩漾。
此時的池子就像一塊反映出他人生中最快樂回憶的鏡子。他看見童年那隻和他很親近的鷹馬維克多,身為鷹馬飼育家的母親站在年幼的自己身邊,以充滿驕傲及慈愛的目光,注視著兒子與維克多的互動。
「對……就是這樣。」回憶中的母親說。「慢慢鞠躬,眼睛不要直視牠——」
留有一頭蓬鬆褐色捲髮的小伙子彎著腰,臉上爬滿了汗,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這樣可以嗎?牠也對我鞠躬了嗎、——」
「噓……別著急,我的孩子。」紐特母親說,聲音摻雜了點暖心的笑意。
鷹馬——維克多挪挪爪子,退了幾步,但一雙帶有天生威嚴感的眼睛仍好奇地打量紐特。接著牠像個決定讓紐特過關的主管般晃晃腦袋,對他鞠躬了。
「牠……?」
「沒錯,紐特,是的,你做到了!」
還是孩子的紐特馬上直起了背,臉上掛著的笑容連成年的自己看了都覺得十分眩目。
現實中的紐特也笑了,完全陷入昔日美好的回憶中無法自拔。等到他回過神來,人已坐到椅子上,周身被正在成形的詭異黑色泡泡包圍著。
大事不妙!
他再回去看那片池水,幼年在老家時的回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面色不改判他死刑的男人。
一陣椎心腕骨的痛擊中他仍舊溫暖的心臟。
當他意識到又把自己逼進如此難堪的情況時,簡直難過得無法呼吸。
他心情低迷到極點,所以也無暇顧及已經獲得鬆綁的手,和在面前揮舞著綠色小手的皮奇。
受不了在這種緊要關頭還逕自黯然神傷的紐特,皮奇乾脆毫不留情地伸手戳他眼睛。
「噢!」紐特反射性閉眼,淚如雨下,求生意志也隨之點燃。
他抹抹酸脹的眼睛,啞著喉嚨向皮奇道歉,然後他朝外奮力甩出一顆水滴狀的綠色球體,球體旋即釋放出一隻嚇人卻又有種奇異之美的飛行生物。那生物——惡閃鴉敏捷地閃過一道道咒語,應紐特的呼喚飛至平地與即將吞噬掉他的黑色大泡泡之間。紐特毅然決然地跳踩到牠背上,再往前一躍,終於得以腳踏實地。他連續擊昏那兩個格鬥技巧低落的處刑師,一邊叫惡閃鴉對付另外兩個門衛。紐特成功逃出刑房,魔杖被沒收的他偷了其中一個門衛的,憑記憶力找到電梯的位子。
叮!
到了之後,他迅速搜尋熟悉的身影。
「斯卡曼德先生?」
他轉過頭去,來者是他要找的人的妹妹奎妮。
「妳知道蒂娜去哪了嗎?」
「聽說街上發生大事,她偷偷跟著應對小組出去處理了。」
「什麼大事?」
「好像是有什麼脫離控制的東西在破壞紐約的街道……——我很樂意幫助你,斯卡曼德先生。」
他又被讀心了。然而他現在也沒什麼多餘的心思管這個。「太好了!我需要有人掩護我出去。」
「沒問題。」奎妮頓了頓,還是決定跟他說:「我很遺憾在你身上發生的事。」
「妳能幫我找我的箱子嗎?」紐特問,刻意躲避這個苦澀的話題。
紐約慘遭破壞,許多建築面目全非,幾處甚至燃起火光。十幾個身穿黑色制服的麻瓜警察手托槍枝,朝黑霧猛烈射擊卻成效不彰,弄得遭惱怒的未知怪物擊昏的可憐下場。附近居民瘋狂逃竄的混亂景象隨處可見,目擊攻擊者與正氣師對峙的麻瓜想當然不在少數,魔法界曝光於世的可能性迅速增長,這裡發生的一切皆諭示著一場無人樂見的慘烈戰爭。
紐特和奎妮來到大街上,一見遠處魔力含量爆棚的闇黑怨靈都不禁愕然。蒂娜混在一群追著怨靈跑的正氣師中,邊跑邊喊:「魁登斯!魁登斯,停下!我可以幫你!」見狀,兩人不約而同地起步往蒂娜的方向跑,紐特在途中停了下來,拉住奎妮,說:
「前面太危險了,妳留下來照顧那些受傷的人——」
「但蒂娜需要幫忙……!」一向從容優雅的女巫也不由得眉頭深鎖。她沒有接過皮箱,態度堅決地回望著紐特。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一個麻瓜——雅各‧科沃斯基按住帽子朝他們大吼:「你們還杵在這裡幹啥?快逃呀!」
紐特像是看到救星似地轉向雅各:「科沃斯基先生!」他說,情緒激動地拍拍對方的胳膊,順勢將皮箱塞進雅各手裡。「帶著它到安全的地方避難!現在沒時間解釋了,我保證會再跟你拿回來。」
雅各一臉莫名,又有種難以言喻的似曾相識感。他呆呆點頭,一把抱住跟他的意外相仿的皮箱。
「我留下來。」奎妮說,神情無比認真,「蒂娜就麻煩你了。」
樸實的麵包師傅望向這位柔弱外表下藏有堅毅決心的女性,覺得外界的喧擾頓時靜止。
紐特砰地一聲消影。奎妮帶著婉約的笑容,對呆若木雞的雅各說:「抓住我的手,甜心。」
紐特現影到騷動的中心點:時代廣場。正氣師猛烈的攻擊還在持續,黑霧間隱約能看見一張屬於男孩的蒼白扭曲的臉。
名叫魁登斯的男孩在大聲咆哮,隨後他幻化成來勢洶洶的巨大海嘯,沖垮擋在自己前面的一票正氣師。
蒂娜也在那裡,似乎是被嚇壞了,愣在原地沒能即時做出反應。
紐特牙一咬,現影過去把她拉到安全的空地。接著海嘯消失了,縷縷黑煙往地下車站的入口處聚集,重組成一個駝著背的瘦高男孩。
奇異的是那裡的正氣師卻像在接應他一般,放任他從眼前溜走,專注地在周遭施放大型的屏障咒。
兩人趕在巨大的灰白穹頂完成前一刻從底下潛進去。他們走到月台,紐特在看到葛雷夫的背影時身形一震,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魁登斯、魁登斯!我欠你一個道歉……我的男孩。」葛雷夫張開雙臂,朝縮在隧道角落的男孩感性發話。「來吧,看看我們能達成什麼——」
魁登斯走近他,步履蹣跚。須臾,他變成闇黑怨靈的型態,放出一道力度極強的能量波,首當其衝的葛雷夫隨即應聲倒地,而紐特和蒂娜早就躲進樓梯間的死角避難。
蒂娜趁機衝出去,對著闇黑怨靈揮手,試圖安撫男孩的情緒:
「別—這麼做,魁登斯……」
闇黑怨靈在空氣中凝住不動,靜靜流轉,一雙怪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瞧著蒂娜。
紐特也小心翼翼地跟上前去,鼓勵蒂娜多說點話。
「我知道那個女人對你做了什麼,我知道你很痛苦。你不值得那些,冷靜下來,紐特跟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這時,葛雷夫撐起身子,站了起來。蒂娜轉身,指著她的上司,眼眶不諒解地氣紅,「這個人,他是在利用你——」
「別聽她胡說八道。」葛雷夫說。「我只是想放你自由。」
「不……不不!你騙人!」黑霧中的魁登斯發出一連串非人的尖叫。「那種眼神我看多了……你跟他們沒兩樣!」
黑霧爆開來,籠罩住車站的天花板,降下灼燙的雨滴。
再次將淚流滿面的蒂娜拉離原地,紐特說:「這裡我來處理,妳到安全的地方掩護我。」
得到蒂娜的允諾,紐特靈敏地揮舞魔杖擋掉從頭頂灑下的雨,揪住也忙著躲避攻擊的葛雷夫的領子,當面就是一拳。
蒂娜擦擦淚,施咒協助紐特之餘,難掩詫異地看著這一幕在她眼前發生。
「唔——還蠻帶勁的嘛。」
葛雷夫撇頭摀住臉頰,揶揄道。
「你都計劃好了嗎——?」
「我受夠躲躲藏藏的日子。就像過街老鼠,放任下等無用的人類從我們的頭上踏過去。這壓根不是我們任何一個巫師與女巫應受的待遇!」
紐特又揍了葛雷夫一拳,狠狠地。
「噢!梅林!」葛雷夫趴伏在地上破口大罵,「你就不能像個巫師甩給我一個隨便什麼都好的折磨咒語嗎?」
紐特甩甩熱辣的手,皺眉,「你剛說什麼……?」
他不安地瞪著「葛雷夫」的背,內心積蓄已久的疑點慢慢串連在一起。
「你不是他——」
「哎呀,看來是我太高估你們兩個的感情了。居然到現在才發現。」「葛雷夫」起身,拍拍身上的塵灰。「阿拉尼亞艾斯梅。」他輕輕吐出咒語,大肆作亂的魁登斯立馬恢復人形,慘叫著掉落地面。
「小傑瑞隱藏得很好,不是嗎?」他說,滿意地端詳著紐特困惑的表情。「就連真名也吝於告訴他的黃金男孩。」
「咄咄矢!」見他步步逼近,紐特連忙揮動魔杖。
咒語被彈開,披著葛雷夫的皮的某個人強硬地按住紐特握著魔杖的手,湊到他耳邊,說:
「你猜他如果知道我們兩個小秘密後會是什麼反應?」
紐特的心臟宛如被丟到冰桶裡。
接下來的事他沒什麼印象,只在事後透過蒂娜那得知現出原形的葛林戴華德被魔國會繩之以法,身為闇黑宿主的魁登斯在她堅決擁護下保住小命,而當以皮奎里主席為首魔國會一行人為如何消除整個紐約市莫魔的記憶而大感傷神時,提議自己或許可以幫上忙。
兩天後,吸血鬼被找到了。魔國會的人透過葛林戴華德留下零星的魔法軌跡找到了他。聽說他被關在一間違法酒吧的地窖裡,僅有幾塊勉強算是衣物的布料披掛在身上。他渾身是血但沒傷口,瘦到幾乎數得清有幾根肋骨。
紐特當時不在現場,所以沒直接目睹吸血鬼被凌虐得像個破爛娃娃的悲慘模樣。
「他因為嚴重缺乏營養陷入中度休克,但還是不斷叫著你的名字。」蒂娜說。「你真該去看看他,紐特。」
他百般慶幸他沒在那裡。
9
不須獻身供養吸血鬼的辦法還是有的。
其實一直都有。只是紐特懶得也不想改變罷了。
只要把混著他唾液的營養液透過吊點滴的方式輸進吸血鬼體內,就算效用沒比實際接觸高,還是足以支撐吸血鬼的性命。
紐特是熬到皮奎里主席親自跟他談,才肯去探望葛雷夫。
他關心他,關心得要命。這幾天腦袋想的,睡覺夢的全都是葛雷夫。但要他和那個男人面對面交談,甚至忍受對方礙於魔藥渴求自己的樣子?會想見他才有鬼。
「他為魔國會效力了十年,我跟他也認識了四年之久……這麼說或許有損我身為國會主席的頭銜,但我到現在都沒辦法完全接受是他在我眼皮底下為非作歹的事實。」皮奎里說,深深的疲倦塞滿眼底。
「他會被處死嗎?」紐特問,亦步亦趨跟在皮奎里後面。
「國會目前的判決是死刑定讞。」皮奎里嘆息道。「不過要等召集各國代表與密黨長老開過會之後才會塵埃落定。」
「他的判決有可能會減輕嗎?」
「我不想隨隨便便塞給你一吹即破的希望,斯卡曼德。」皮奎里瞥了紐特一眼,沉聲說:「縱使交情再好,我也絕不容許犯下如此惡行的人有所善終。他們決定不派狼人咬死他已經是我所能預見最好的狀況了。」
紐特咬住下唇,憂鬱地垂下目光,腦海閃過吸血鬼慘叫著被四分五裂的畫面,他渾身一僵,感覺就像有隻手在鼓搗他的胃。
到了。皮奎里說,隻手撫過紋路奇特的鎖,一道接著一道地打開。
葛雷夫躺在一張還算乾淨的床上,全身因施加魔法的厚重縛具動彈不得。他面容憔悴,呼吸稀薄,黑髮了無生氣地貼著皮膚。這一切都表明了一件事:儀表堂堂的魔安部部長已蕩然無存,唯有罪大惡極的階下囚以極其悲慘的姿態於此苟活。那個曾經意氣風發說著「矛頭不會扎到自己頭上」的男人到頭來還是被抓了。紐特想著,扯出一個不上不下的笑。
「我們醫療司的同仁從他的血液裡檢測出一點阻魔劑的殘留。」皮奎里領著紐特走近床邊,說。「有必要時,巫師和女巫會使用阻魔劑好混入莫魔社會,執行一些臥底任務。我們從他血液萃取出來的阻魔劑成分,除了一般熟知的材料外還添加了別的東西,其中有些材料非常罕見,我們推測葛雷夫就是因為這樣才能坦蕩蕩地走在太陽光底下。」
紐特默默聆聽,發現葛雷夫裸露的左臂上有塊痊癒得特別緩慢的燒燙傷口。
「吸血鬼不老不死的特性使為數不多的他們成為傳說一般的存在,然而他們依舊是殺得死的生物。」
「你們從他的住處搜出多少阻魔劑呢?」
「不多。十瓶上下。」皮奎里答,皺眉瞪著睡得不怎麼安穩的吸血鬼。「這些劑量頂多只夠他撐一星期又兩三天。」
「——他已經準備好要自首了吧。」
「不好說。畢竟盒子見底了再透過管道進貨也不無可能。」皮奎里抱起雙臂。
「阻魔劑的缺點就是不宜長期服用,葛雷夫所服用的藥劑也不例外。短期喝個幾次倒無傷大雅,但一旦過量了用就會出事。」
「您想說他是因為藥物過量才濫殺無辜嗎?」紐特頓時抬起頭望著皮奎里。
「是的。」肩負重擔的女主席頷首。「我派人找來一個長年和血族打交道頗有心得的商人,他告訴我年輕的吸血鬼都會克制不住想吸人血的欲望,即便是新生便受人造血豢養的吸血鬼也一樣。一兩百年前,吸血鬼捕殺大量人類的事件屢見不鮮,不過像葛雷夫這般短時間內吸乾十幾個人類的脫序行為,就算放到那個時代也是相當罕見。」
紐特再次將目光投放到吸血鬼隱隱顫抖的睫毛上。「您認為國會因為得知這項事實減輕他刑責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很在乎他,對嗎?」
奇獸學家呼吸一滯,猶豫半晌,還是決定點了下頭。
「是嗎。」撇了眼那顆毛茸茸的腦袋,皮奎里閉起眼睛,又張開。
「我們仍不清楚他的動機、他的目的為何。他的口風很緊,仗著身體優勢,完全不吃嚴刑拷打那套,多年滲透的經驗同時給了他機會逃過技巧性的拷問,值得慶幸的是,從他屋子裡搜出的眾多證據裡,幾封耐人尋味的信給我們一些方向。」
「信?」
「對。你要看正本的話,可以稍後到案件證據保管處申請查閱。」
「如果您不介意,能否先在這裡透露點內容?」
「我正有此意。」側身,皮奎里兩眼一眨不眨地正視著紐特。
紐特不自覺因此縮了縮肩膀,但在對方說出接下來的話後,又忍不住挺直腰背,一股寒意自他的腳底沁入心脾。
「……等等,您是說我的兄長跟葛雷夫先生——在通信?」
「看兩人的遣詞用字,顯現出他們頗為深厚的友誼。他們談了不少有關你的事情。葛雷夫的信從字裡行間明顯流露出對你的關心,以及想從你兄長那套出你近期動向的企圖。」
「原來他們認識?」瞪大眼睛,紐特用氣音呢喃。
「你在來紐約前有見過葛雷夫嗎?」
紐特茫然搖頭。
「好吧。」皮奎里說,換了個比較不具壓迫感的姿勢。
「話說回來,我們還在他的血液發現了另外一種魔藥。奇怪的是我動用了最大的人力和資源都沒找到任何有關這種魔藥的資訊,最後仍一無所獲。對此你有想法嗎,斯卡曼德?」
「呃,」紐特停頓了下,困窘的紅暈迅速爬滿一張有著雀斑點綴的年輕臉龐。「那是一種能改變吸血鬼進食系統的魔藥,叫做『亞提米絲的祝福』。我從一本叫《闇黑生物治理守則》的書看來的。」
「不管當初你是基於什麼心態灌他那瓶魔藥,我還是得很遺憾地告訴你,他正因此而死。」
「什麼?」
「魔藥中的某種未知成分一點一滴地在侵蝕葛雷夫的細胞。照道理講,吸血鬼的細胞能無限次再生,但遭魔藥侵蝕的細胞不會。這也是他那塊被陽光燙到的傷口至今還未完全痊癒的原因。」
紐特陷入更加棘手的震驚中,皮奎里的聲音變得好遠好遠,他甚至自己的四肢都感覺不到了。
牢房再次重重鎖上。
「你早就知道了。」
沉重的肯定句。紐特以責備的目光在吸血鬼身上鑿出一個想像的洞。
「狗娘養的葛林戴華德。」
不知從何時開始裝睡的葛雷夫扒開眼瞼,只忿忿吐出這麼一句話。
「如果你沒被葛林戴華德逮到,你是不是打算抱著這個秘密進墳墓?」
「不,紐特。……不。」葛雷夫乾乾笑著,活像只舊風箱。「打死我都不會再跳進那個鬼地方。」
「那為什麼不——」
「尋求你這小鬼或魔國會的協助?」葛雷夫打斷,兩隻眼睛冷冷地斜睨著他。
知道自己被小看了卻無力反駁,紐特咬緊牙關,硬是轉移了話題:
「……你跟我哥是怎麼認識的?」
「因為戰爭。」吸血鬼別過臉,用像在談論天氣般的語氣說。「那時候我大可躲在地下世界低調度日,但我還是選擇了參戰。我原本隱藏得很好,沒想到好死不死,一個以前跟其他吸血鬼結下樑子的同梯識破了我的身分,他在敵方專心一意炸死我軍的時候揚言要揭發我,還放話要拎著我的頭顱弔唁他死去的老婆……真他媽的瘋子。唉總之,接下來的事應該不會太難猜:忒修斯,那個和你一樣愛管閒事的傢伙介入我們的爭吵,他答應幫我守密,還自顧自地跟我稱兄道弟。我跟你哥就這樣,他沒把柄在我手上,我倆也沒啥不可告人的利益關係,只是偶爾會寄信寒暄個幾句罷了。」
「也就是說,忒修斯對你殺人的事毫不知情?」
「你儘管放心好了,這純屬我個人的行為和他無關。」如果葛雷夫的雙手能自由活動,大概會攤在胸前,表現出一副「啊我不小心搞砸了」的無奈作派。
「我以前有見過你嗎?」
這回吸血鬼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後他說:
「有。」
紐特閉上眼睛,努力翻找任何有關葛雷夫的過往記憶。掙扎一會兒,他宣告放棄,望著葛雷夫希望他能給一個明確的提示。
吸血鬼見狀,唇邊裂開一抹自嘲的笑,「看來你真他媽的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啊。」
「我、我還是沒什麼印象,抱歉……」
「我不怪你,你那時候才八歲。」葛雷夫躺在床上小幅度地聳聳肩。「我也不記得我八歲時遇到哪些人、幹了哪些蠢事。」
但你的八歲已經是一個世紀多以前的事了,葛雷夫先生——紐特想了想,還是決定將這句可有可無的話吞進肚裡。
「所以你老早就認識我了。」
「算是。」
「你知道我要來紐約。」
「沒錯。」
「你知道我來美國的真正目的。」
「——帶你的雷鳥回老家。對,我知道。」
再一次發現自己被耍得團團轉的奇獸學家鼻翼微張,聲音顫抖地拋出最後一個問題:
「別告訴我就連我會對你用『亞提米絲的祝福』的事你也知道。」
「喔,難怪你會這麼問啦。」眼睛的顏色由黑轉紅,葛雷夫笑得更開了。「《闇黑生物治理守則》是一本老早就遭查封的禁書,作者大多真名不詳,光是扭曲事實、加油添醋的內容就佔了一半。不過我很確信你看的那段是真的,我驗證過它的真偽,發明它的人雖然是個瘋子但同時是個令人尊敬的天才,最後那人背負著『過失致死』『凌虐』『挖掘墳墓』『姦淫』等等罪名處以吊刑,我為他的才能深深感到惋惜。我讓忒修斯把這本書轉送給你,不過量你八成也忘了有這回事。」
紐特往後癱坐在椅子上。「為什麼——?」
為什麼?吸血鬼複述道,口吻無辜得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孩童。為什麼?他又說了一次,接著依靠蠻力強硬地掙脫開手上的桎梏。紐特看了馬上蹦地而起,壓低姿態用魔杖指著眼前的危險物種。
「瑟拉菲娜到底還是心腸軟。」葛雷夫一把扯掉扎在手上的針頭,依依不捨地舔過那些混有紐特唾液的液體。「不曉得是念在昔日情誼,還是因為即使遭到除名的我依舊是個葛雷夫的份上,她對我手下留情了。接下來,我的所作所為將會證明她的決策是多麼的愚蠢。」
「你和葛林戴華德可真是天生一對啊,吭?」難得出聲諷刺,紐特往前踏了幾步,暗暗祈求有人察覺到動靜而趕來鎮壓。「都喜歡隨心所欲搗亂別人的生活,唯恐天下不亂——」
「哈?」葛雷夫表情一僵,赤紅的眼底皆是滿滿的不可置信。隨後他身體微微使力,連腳上的縛具都應聲解開。
「去他的金毛胖子和他的偉大利益!」他仰頭蓋住眼睛,氣急敗壞地咒罵。
紐特快速退到門邊,隔著門大喊想引起門口侍衛的注意,此時葛雷夫卻已瞬移到他身邊,隻手箝制住他的下顎。
「誰在乎這見鬼的狗屁世界?你這小鬼還聽不懂嗎?」吸血鬼說,噴了嚇呆的紐特一臉口水。
我想要的只有死亡跟你啊。
10
戰後兩年,披星戴月的忙碌生活終於暫告段落,忒修斯‧斯卡曼德首度邀請傑瑞到他家作客。他為了不造成許久未見好友的困擾,還善解人意地提醒吸血鬼記得填飽肚子再來。當時只是魔國會重案調查處一名普通雇員的傑瑞,草草寫句「我懂得克制我自己」後便把瓶蓋形狀的港口鑰放進了兜裡。
那天傑瑞空腹赴約,忒修斯走在他旁邊絮絮叨叨唸著「要是你敢傷害我的家人,管你是我兄弟還是我上輩子的債主都照樣要你好看」之類的話。他點點頭,表示聽見了,然而心裡卻是嗤之以鼻。
他在練習吃人類的食物,而且幾次「實戰經驗」皆頗有心得。
自從接下老葛雷夫近乎無理取鬧的委託進了MACUSA,他的吸血鬼身分遭人識破的機率與日俱增。阻魔劑可以改變他終年慘白的膚色,協助他抵制吸乾人血的誘惑,讓他在大白天一樣能正常活動,但它畢竟也不是十全十美的萬能法寶,阻魔劑做不到的,就得想辦法瞞混過關。
抱著「乖乖閉嘴觀賞我的努力成果吧」的想法,傑瑞坐在斯卡曼德家的餐廳桌邊,叉起一塊全熟火雞肉,自信滿滿地放進嘴裡。嚼。嚼嚼。吞下去。新手等級。他評斷,隨後配了口濃湯。
飯桌上唯一的女性,斯卡曼德夫人挑起眉,饒富興味地觀賞著這一幕。她沉思片刻,說:「你很慷慨,葛雷夫先生,但夠了,我不希望我們寶貴的客人因為吃了不對的食物飽受煎熬。」
「珀希瓦,夫人。」傑瑞更正,雙手繼續優雅地讓刀叉在餐桌上跳舞。「那恐怕要讓您失望了。您知道我是吸血鬼,不過您所不了解的是,我還是個決心在人類魔法界闖出一片天的吸血鬼。無法品嘗您的好手藝才是真正的折磨。」
「喔,瞧你嘴甜的!」斯卡曼德夫人一聽隨之脹紅臉,咯咯笑了起來。
「嘿大情聖,離我媽遠點。」忒修斯插進話題,佯裝惱怒地推了他的吸血鬼朋友一下。
傑瑞順著話頭放下餐具,攤手道:「抱歉,但我說的是事實。」然後眼睛一轉,瞥向忒修斯對面的空位,開口問是不是有人沒來。
「那是我弟,紐特。」語畢,忒修斯往嘴裡塞了一大口牧羊人派。
「你是個『哥哥』?」
「閉嘴珀希瓦,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麼。」
「他怎麼了?」
「別擔心,他常常在外頭或是房裡忙到很晚才肯吃飯。」
「噢,真抱歉,我都不知道你有個事業比你有成的弟弟。」
「……你不挖苦我是會死嗎?」忒修斯扶額說道。
「可能會哦。」傑瑞無謂聳肩。「能不用任何物理攻擊殺死一個吸血鬼,該說真不愧是『戰爭英雄』?」
「就說別拿那個過譽的稱號挖苦我了珀希!」忒修斯提高音量,難得羞窘地皺起了臉。
「怎麼會是過譽?那是你應得的,忒修斯。」斯卡曼德夫人說。
「連媽你也——聽著,那只不過是新手運罷了——話說我們原來不是在聊紐特的事嗎?」
「別忘了岔開話題的也是你。」傑瑞說,低垂著眼瞼將湯喝個碗底朝天。
翻了個白眼,忒修斯還是決定放棄跟他這一局。「紐特他呀,是個天資聰穎的孩子。」他說著挺起胸膛,眼神充滿驕傲。一旁斯卡曼德夫人露出一抹「別又來了」的甜蜜苦笑。
「孩子?」
「是啊,他現在八歲了吧。這小子有和魔法動物親近的天賦。你來的時候應該有看見馬廄那的鷹馬吧?儘管是天性怕生的奇獸,紐特也能把牠們馴服得服服貼貼,更別提他七歲的時候就成功用魔法分解霍克拉普——真是天才!」
「沒能在今晚見識到你那天才弟弟的廬山真面目還真是讓我大感遺憾。」傑瑞客套地說,拿起餐巾擦擦嘴巴。
「你會見到他的!我這就——」忒修斯才剛起身,轉頭便看到杵在門口的弟弟。「你在這裡啊!」
斯卡曼德夫人也轉過身,見小兒子此時的模樣,好笑地驚呼:「你這是怎麼回事?」
「啊沒有、那個……發生了點意外。我沒事的。」
循著聲源望去,傑瑞看到一個渾身髒兮兮、頭髮插滿雜草的小男孩。他結結巴巴地想一語帶過發生在他身上的災難,手背在後頭,似乎在藏什麼東西。
忒修斯走上前拍拍弟弟的頭,給他施了個滅滅淨。男孩的臉頓時變得清朗許多,頭髮上的草也清掉了。忒修斯按著弟弟的肩頭,帶他和傑瑞打招呼,就在這時,男孩藏在背後的某種生物像老鼠一樣鑽出手心,在餐廳地板四處亂竄。「你這狡猾的壞東西……!」男孩彷彿變了個人似地低吼,怒氣沖沖地展開他的追捕大業。
情勢一下變得混亂起來。
男孩先是鑽到桌子底下,再狼狽地鑽出來,順帶扯歪桌巾,一些餐具因此慘遭池魚之殃。忒修斯和斯卡曼德夫人都嘗試要制止男孩,卻徒勞無功,反而加入男孩的追捕行列,冷落了他們尚未進入狀況的吸血鬼客人。「在那裡!」斯卡曼德夫人指著櫥櫃大叫。那東西顯然非常擅長逃跑,而且幾乎是無孔不入。男孩迅速跳起,想在那東西鑽進門縫間把牠揪出來,結果當然是失敗了。他晚了一步。他有些焦躁地拉開櫥櫃的門,從瓶瓶罐罐裡翻找出那東西的蹤跡。剎那間,一坨黑漆漆的軟綿物體正面突襲男孩的臉,接著爬上他的頭頂後迅速溜走。正當牠跑到餐廳門口差一步就能逃出生天之際,原本倚在門邊牆上觀望的吸血鬼突然發動攻勢,一把攫住了這頭鴨嘴鼠身的小怪獸。吸血鬼凶狠地朝牠露出獠牙,小怪獸看了旋即身子一僵,乖巧沉默地流著隱形的冷汗。
「嗅嗅!」男孩跑了過來。
傑瑞將手中的小怪獸遞給他。「它是個麻煩你知道吧?」
「嗯。」男孩點頭,小心地把一時間還沒回魂的「嗅嗅」包覆在手裡。「可是他也很有趣。」
「你說玻璃獸?」
男孩驚喜地抬起頭。「您了解這種怪獸嗎?」
「一點點。我在書上看過一點有關它的記載。」
一雙澄澈的灰綠在聽完傑瑞的話之後,迅速點亮。吸血鬼不知道是他這段話哪個點戳中了男孩,抑或小孩子純真的個性使然,總之他就是莫名覺得眼前這個長著點點雀斑的小男孩看上去怪可口的。
嗯?
「那些尖尖的牙齒……難道您也是某種魔法生物嗎,先生?」
「不,孩子,」傑瑞說,欲蓋彌彰地揉起眉心。「我是化獸師。」
「哇!」男孩發出真誠的讚嘆,手往褲上謹慎地蹭了蹭,一副小大人樣地向他伸出了手。「你好,先生,我叫紐特,紐特‧斯卡曼德!」
「你好,紐特,」傑瑞不禁跟著微笑,報上自己檯面上的假名。
傑瑞本來不打算留宿,就算他也能在晚上睡覺,但比起人類的彈簧床,他還是比較喜歡自家那口硬梆梆的棺材。
然而他還是留下來了。他不動聲色地瞧著那個不斷跟兄長和母親求情的紐特,陷入久違的兩難境地。
「不行,亞提米斯。」斯卡曼德夫人堅決道。亞提米絲,希臘神話中代表月亮和狩獵的女神,後來傑瑞才知道這也是紐特其中一個中間名。
「我會乖乖的,絕對不會打擾到葛雷夫先生!」
一旁抱著雙臂的忒修斯一直朝傑瑞擠眉弄眼。傑瑞暗暗嘆氣,在紐特面前蹲了下來。「紐特,我很開心你這麼喜歡我。」他說,語氣誠懇。「不過我今晚有點累了,想早點休息。奇獸的事我明天早上再說給你聽好嗎,嗯?」
紐特一聽,耷拉下肩膀,無精打采地接受了無法和傑瑞同房的現實。
夜晚。
吸血鬼睜著眼,身體躺在奇怪柔軟的床上筆直而僵硬。他睡不著,不管輾轉反側幾次,到天亮想必也會是同樣的狀態。
他索性不睡了,爬到窗台上坐著,隔著玻璃看星星。
不知道過了多久。
吱呀……
有東西溜了進來。傑瑞立即提高警覺,反射性按倒那個不速之客。
「噢!」吃痛的叫聲。是紐特。透過夜視能力,傑瑞將男孩痛得臉皺起來的模樣看得一清二楚。
「葛雷夫先生……?是我,紐特!」男孩用氣音慌亂地說。
傑瑞放開他,一屁股坐在男孩身邊的地板上。「搞突襲?」
「不是的!」自覺太大聲後,紐特連忙壓低音量跟姿態,說:「呃因為實在是太期待明天了,我怎麼都睡不著……」
有些心猿意馬地看著男孩隱約露出的脖頸,傑瑞故意刁難道:「我如果睡了呢?難道你想把我直接挖起來不成?」
紐特的頭垂得更低,「對不起打擾您了……」
「——我開玩笑的,孩子。」抓住紐特的手,傑瑞說。他用無杖魔法召來魔杖,「路摸思。」發光的魔杖尖端瞬間了照亮兩人的臉。
他們天南地北地聊,傑瑞分享了幾個他和危險度極高的奇獸交手的親身經歷(礙於隱瞞了吸血鬼的身分,部分細節是杜撰的),紐特也好學地提了幾個問題,兩人很快地成為名副其實的忘年之交。聊著聊著,心滿意足的紐特眼皮也愈發沉重。
傑瑞把紐特攔腰抱起,輕柔地放到床上。「睡吧。」說著,他彎腰親吻紐特的額頭,心裡盤算著等會要不要出去獵個野兔轉移注意力。
忽然,一陣反胃感毫無預警地襲擊了他。
他壓著翻攪的腹部,跌跌撞撞地到了廁所,捧著馬桶就是一連串嘔吐。
該死的英國菜!
啪一聲。廁所的燈不知被哪個斯卡曼德打開。
「葛雷夫先生?你還好嗎?」
伴隨著一道稚嫩的童音的,是一隻小巧無力卻溫暖有力的手。
「媽咪在這,媽咪在這。」
那隻手的小主人如是安撫。
在傑瑞‧葛雷夫漫無止盡的死亡中,這大概是他最接近活著的一次吧。
11
葛雷夫說得對,皮奎里太大意了。
紐特提著箱子,稍微直起背脊,朝典獄長溫和一笑。
他嚥嚥口水,盡量忽視嘈雜的心跳聲,一路走出地牢,卻在準備踏出電梯的那刻遇到皮奎里主席。
「喔,你在這。」皮奎里說。「葛雷夫的狀況如何?」
紐特出了電梯,走到主席身邊。「他是我見過最健康的死人了。」他說,握著箱子握柄的手微微出力。
「是嗎。」主席沒搭上紐特意圖不明的笑話。
「您有事找他嗎,主席?」
「嗯。開庭的日期訂了。就在一星期後。」皮奎里嚴肅地說。「你是非常重要的證人,斯卡曼德先生,請務必空出時間。傳喚通知書已經寄到金坦姊妹的公寓了。」
「好,我會到。」紐特點點頭,直到電梯的門完全闔上他才終於放寬心地呼吸。
警報器沒響。皮奎里也沒察覺出異樣。
紐特和幾個打過照面的同事點頭示意,暢行無阻地走出伍爾沃斯大樓。
……怎麼說呢,照這樣看來,魔國會想要長久關押葛林戴華德的希望大概很渺茫。
不管怎樣,他成功了。罪大惡極的吸血鬼躲在他的箱子裡,他要帶他回英國尋求兄長忒修斯的協助。這是他擅自決定的,因為比起聽信「帶我去找那隻雷鳥,我要親眼看看牠長什麼鳥樣」這種聽來像個遺願的請求,他更相信這世上一定會有讓吸血鬼免於一死的方法。
就像過來的時候一樣,他將皮箱切換至麻瓜模式,即使那麻瓜海關人員打開它也不會有暴露的危險。紐特搭上船,找定位子安分地坐好。
他變成實質意義上的亡命之徒了。
不知道是因為他親了自己使魔藥副作用無端作祟,還是很不爭氣地受「我費勁策劃了我的死亡整整二十一年。它一定得成功」這句語出驚人的話打動,或者更糟糕的是兩者都有。總之,吸血鬼成功擊中了他的軟肋。
不曉得那個倒楣的獄卒能撐多久。
吹著冷冽的海風,吸著挾帶腥味的空氣。紐特瞇細雙眼,吐出一股厚重的無奈。
忒修斯‧斯卡曼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稍早前他收到一封來自許久未見的弟弟的信,說是有事到他家找他,
「你——你打了紐特?」
忒修斯神經質地審視著自家老弟下顎的一塊青紫,怒意鮮明的火光在幽藍色的眼珠子不斷閃爍。
「嘿,別那麼緊張,你的弟弟他很好,只是發生了點小意外……」
忒修斯沒在聽,他氣沖沖地走到辦公桌,從抽屜拿出一封紅色的信。紐特在看見那封信後不動聲色地睜大了眼。
「你知道這是什麼吧,葛雷夫?」
「悠著點,忒修斯。收到一封咆哮信又不代表世界末日。」
「——一封咆哮信!」忒修斯充滿戲劇效果地敞開雙臂,一張細長的瘦臉鼓脹得像只燒開的水壺。「你們來之前寄到我這,寄件者屬名是我魔法部的長官。我還沒來得及拆開它,但我知道這信的內容跟你們絕對脫不了關係。」
不知道該從何反駁,葛雷夫推送出一口憋了好久的長氣,悶聲妥協:「好吧,你說了算。你說了算。」
忒修斯還在進行他的表演。他動作利索地拆開信封,仰頭看著那封信往上飛升,那封信開始吼叫,噴出一篇不帶髒字的長篇大論,忒修斯又把視線投放到愣在原地的兩人身上,擺出一副「我就說吧」的高傲作派。
以下簡單摘要信件的內容:
紐特‧斯卡曼德以協助珀希瓦‧葛雷夫逃獄的罪嫌遭魔國會通緝,請英國魔法部密切注意兩嫌犯的蹤跡,若一發現請務必立即通報處置。
忒修斯環抱雙臂,慍怒的眼神彷彿在說你們是吃了梅林的胸心豹子膽吧。
窗外傳來某種生物敲擊玻璃的叩叩聲。他們轉頭望去,看見一隻抓著一封白色信封的貓頭鷹。
忒修斯掏出魔杖一揮,打開窗讓貓頭鷹飛到他面前。他取下貓頭鷹的信,並伸手慰勞性地往那顆木灰色的腦袋捋了捋。貓頭鷹叫了一聲,振動翅膀從窗戶飛了出去。忒修斯將信伸到他們眼前,挑高眉毛。紐特認出信封上的戳印,他急著想解釋,卻被忒修斯攔腰打斷。
「越獄——吭?越獄?」
紐特摁熄未竟的辯解,低下頭像個接受訓斥的小孩。
葛雷夫試圖打圓場:「忒修斯,這跟他沒關係——」
「噤聲。」忒修斯瞪他一眼。「等會我再跟你算帳。」
「忒修——兄長,我們能不能先跳過這個話題?葛雷夫先生他現在情況很危險,我們在找能夠解救他的解藥師。」
「『我們』?」
「不,忒修斯,你別看我,一切都是這小子的主意。」
忒修斯扭頭看著他的弟弟。「你難道是被下蠱還是什麼的?這個傢伙可是設計了你啊。」
「或許一切都是魔藥在背後搞鬼也說不定,但是我現在管不了那些。」頓了頓,紐特挺起胸膛,就像忒修斯以前教他做的那樣。
「——我喜歡他。」
他說。
「我喜歡這個人,忒修斯。」
忒修斯把紐特趕去客房,讓他好好沉澱心緒。塞滿雜亂文件和法律相關書籍的書房此時只剩他和葛雷夫兩個人。
「你到底做了什麼,讓紐特對你這麼死心塌地?下咒?愛情魔藥?」
葛雷夫聳聳肩,「差不多吧。」
在忒修斯不贊同的質問視線下,他投降地抹了抹嘴補充:
「像你弟這麼好的人不可能喜歡我,所以對啦,是魔藥的關係。」
充盈胸膛的怒氣並未得到解答而緩解,忒修斯緩慢眨了眨眼睛,猶豫一下說:
「你傷了他……?」
「撇除下巴那道傷口,」琢磨著昔日戰友的那雙眼睛,葛雷夫摸清他的意思後撇了撇嘴,「他傷害我的成分還比較多——這是真心話。」
但忒修斯還是一臉不能接受。
葛雷夫只好無奈攤開雙手,「老天,我是在下面的那個,如果這就是你要的答案的話。」
一聽,忒修斯立即古板地鬆了口氣。
「紐特似乎不願眼睜睜看著你死。」
「你放心,這只是魔藥所製造的錯覺。一旦我死了,魔藥也就會失去效用。我仔細調查過了,不會留後遺症,而且事後他一回想起除了噁心以外不會再感受到別的東西。」
畢竟是陳年老友了,不是鐵石心腸的他聽到葛雷夫一席話還是不免感到不捨。
「你真的不再好好考慮一下?厲害的解藥師我倒也真認識不少。」
「婚姻可真是個神奇的小東西不是嗎?能把一個粗魯的莽漢變得柔情似水。你老婆現在一切都好嗎?怎麼好像都沒看到她……」
「我們現在在分居——你明明早就知道了吧?」
葛雷夫挑了挑眉,故作驚訝:「還沒和好?不會真的要吹了吧。」
「特麗莎和我的事不用勞煩你費心。——所以?你的答覆是?」
葛雷夫沉吟了一會兒,說:
「坦白說你的心意讓我很感動,不過謝了伙伴,我得到我想要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紐特一個人待在客房,努力把身體縮小。
這種感覺他早就體會過好幾百遍了,他本以為正式到魔法部上班變成一個開始領薪水的成年人後他就能和它永別,顯然他還是把一切想得太美了。大人們在一個小房間密切著商討著事宜,明明他就是當事人,卻彷彿嫌他礙手礙腳般叫他先到另一個房間獨自待著。
「你先待在這,我們討論好了就會告訴你該做什麼。」
面對這種罔顧他意願的命令,個人色彩不是很強烈的紐特往往只能點頭稱是。
他討厭這樣。於是最後選擇放棄魔法部一周兩西可的寒酸工作,踏上了到世界各地找尋、觀察並記錄各種奇獸的艱困旅程。
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葛雷夫站在門口,表情因為背光顯得看不太明。
「我跟你哥說好了。」
他說,朝紐特走了過去。閱歷豐富的紐特對於接下來的發展早已了然於心。
葛雷夫粗濃的眉毛微微皺起。看吧,他接下來要說的一定不會是好消息。
大人就是這樣。他們說一,小孩不能說二。紐特感覺自己就像回到小時候。他還是那個不諳世事的男孩,只會製造混亂,讓周遭的人傷透腦筋。
「沒有解藥,沒有解藥師。聽話,陪我去趟亞利桑那州看看法蘭克那小子過得好不好,然後我們就終止這段關係。」
紐特聽見內心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
那個親手摧毀他的夢的大壞蛋心疼地捧起他的臉,撫過他微微泛紅的眼眶。
紐特被動承受這些,接著他牙關一咬,反手把葛雷夫撂倒在床上,欺身壓了上去。
「你才給我聽著。」他竭盡所能壓低聲線,惡狠狠地吐出每一個字。「我不是任你擺佈的玩偶,我有自己的意識,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信念,我能百分之百為自己作主。我要救活你——這是我的決定與你無關。」
吸血鬼從仰躺的視野描繪著紐特堅定的眉眼。他片刻無語,默不作聲。紐特耐心等待著,支撐體重的兩手微微顫抖。
葛雷夫笑了,「噢,我的男孩,」
紐特愣愣看著,實質上和葛雷夫交情不深的他也搞不懂這份笑意到底是真是假,至少聽上去是還挺開心的。
「我的小紐特……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紐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解答,也沒有絲毫替他深思的打算。
他低頭啃咬那張薄情的嘴,繼續堅信著他小小的奢望。
12
挺過一段艱難的時期,蒂娜重回她心愛的重案調查部門,終於能跟那堆枯燥乏味的文件揮手道別。然而此刻,她面無喜色,甚至有點慍怒地翻閱今早的幽靈報,感覺受到了莫大的背叛。
報紙頭條非常聳動,充斥著媒體人一切都只是為了引起注意的慣常伎倆:〈無所不能還是無能?魔國會再添一筆逃獄醜聞〉——加粗,無襯線字體,表面看上去端莊合宜卻透著一股嘲弄的味道。
三兩下解決滿是碳水化合物的午餐,蒂娜索性抖抖報紙,草率地折了個對半便塞進小隔間的資料夾眼不見為淨。
傑瑞‧葛雷夫逃獄一案,她也是輾轉才摸清一點事情的全貌。據說葛雷夫逃獄當天,紐特‧斯卡曼德宣稱要在自己的工作室依照葛雷夫的現場身體狀況製作藥劑,因此獲得攜帶他那只有施加無形伸展咒箱子的許可。
這就是無條件信任一個老實人所換得的結果——被背叛,並且使魔國會的招牌蒙羞。
當然,蒂娜知道他們之間可能有段……私情。不過這並不能構成犯罪的理由。傑瑞‧葛雷夫是罪證確鑿的罪犯,儘管紐特比誰都還清楚這件事實的真偽,卻還是決定這麼做了。
蒂娜對那個曾懷有好感的青年失望透頂。認真覺得自己看錯他了。
「蒂娜,該動身了。」對面傳來同事的呼喚。
「好。」蒂娜說,抽離個人雜思,靠上了椅子。
※ ※ ※
那個吻就像一場戰爭。
我軍用牙齒咬破敵方舌葉,強行把致命的彈藥混著使吸血鬼愉悅的唾沫一同灌進他的咽喉。我軍侵略敵方領地,黏呼呼地恣意妄為,將每一根導火線通通點燃。紐特放開他,靜靜等待那滴血液發揮效用,心跳如戰鼓。
「你這個小瘋子。」
葛雷夫說對了。他是個瘋子。
一個妄圖這點疼痛能逼退百年惡鬼蠢到天際的尋死念頭的瘋子。
隔天一早,紐特接獲告知,說計畫變更。他們沒去亞利桑那州,而是先接受忒修斯的安排前往一間位於澳大利亞的安全屋躲避風雨。窮鄉僻壤,乏人問津。乾枯的野草差不多長到胸前,在外頭流浪慣的奇獸學家和過慣文明生活的吸血鬼身在其中,呈現出一幅對比感強烈的可笑畫面。
「要是你沒能讓我見識下那隻傳說中的雷鳥,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知道嗎?」
「你現在不就是鬼了嗎。」
紐特撥開野草,健步如飛地往兩人暫時的居所前進。
反觀被落下的葛雷夫,墨鏡、面罩和帽子——為了抵抗南半球此時熱死人不償命的夏天,他全副武裝,把自己包裹得比長居北極的因紐特人還嚴實。
「嘿,如果不想被太陽烤熟的話就快跟上來!」
吸血鬼不發達的汗腺在層層防護下積極運作,邁開步伐,葛雷夫頻頻搖頭,活像個人見人怕的美食評論家。
葛雷夫走上門廊,摘下眼鏡想看那個一臉興奮的小伙子屋子裡頭在搞什麼鬼。他杵在門外探頭探腦好一會兒,叫了紐特好幾次要他幫自己解圍,但卻總是落得途中打斷的下場。
「葛雷夫先生你看,我在屋子後院找到一株斯特爾特沙漠豌豆!而且貌似還看到只有澳洲才有的奇特原生奇獸——」
注意到雙手抱胸斜倚在門邊的葛雷夫,紐特自動扼住滔滔不絕的話頭,尷尬地笑著說請進。
於是,吸血鬼作為活體標本的痛苦生活開始了。
今日,他如常讓紐特採集血液、照看牙齒,做些很基本的身體檢查。戴著有顯微功能的護目鏡,紐特晃了晃試管將內容物搖勻,接著拿高與目平視,困惑地嘀咕:「怎麼顏色有點淡?」
「沒吸血顏色當然淡啦!」葛雷夫粗魯地拉整袖子,沒好氣地回答。
「不,就算沒吸血我也有定期施打『營養劑』,照你現在身體的機能應該是會把打進去的成分轉換成血紅素才對。……是亞提米絲開始失效了嗎?」
「你是指哪個?你還是魔藥?」
對於葛雷夫不明所以的問題,紐特愣了一下才遲緩地臉紅。「是魔藥,不過是壞的那種失效。」他稍作停頓,換上肅整的學者表情。「皮奎里主席說過,這種魔藥正在癱瘓你的細胞,幾天觀察下來,我大致可以確信是造血細胞。既然一天三劑的營養劑還不足以讓你的血液回復到正常的鮮紅色,那麼就可由此理出你基本上已經無法透過營養劑維持生命的結論。」
「喔,這不是說到重點了嗎。」
「什麼?」
「你說營養劑對我已經沒用了,那不就代表應該換你親自上陣嗎?」
葛雷夫說,態度輕挑地湊近紐特。
距離突然縮短而毫無防備的紐特則連忙倒退,把手擋在胸前堅定地說:
「除了唾液交換外,我不會碰你一根寒毛的,葛雷夫先生。」
「你把你自己當聖女貞德?都做過那麼多次了還害臊什麼。」
紐特再度難以招架地退了幾步,羞紅著臉澄清:「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怎樣?」葛雷夫起身,慢條斯理步步逼近的模樣挺有街頭惡霸的趕腳。
「我剛剛可能沒解釋得很清楚—」紐特說,下意識擺出馴服奇獸用的姿勢。「如果魔藥真如我所想失效的話,那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這種行為了。」
葛雷夫眼中閃過一絲冰冷,「你這是……在拒絕我?」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比起思考怎麼讓營養劑起效用,我們應該把注意力全數投放在真正能根治你病灶的解藥上才對。」
「你都試了幾天了……不是一點起色都沒有嗎。」
面對葛雷夫冷冰冰的質疑,紐特更慌張了。「會成功的!等等我就會調配好第168號藥劑,在那之前,我得問你幾個常規問題……」
好吧,葛雷夫舉白旗投降,拜託誰來賞這位喋喋不休的男士一個索命咒吧。
13
紐特告別霍格華茲那天,傑瑞收到一封據說是他生前叔叔曾孫的信。
相隔一百多年再次看到葛雷夫家徽,傑瑞並沒有太大的感受,只是面色平靜地拿刀拆開信封,看這個家族的人找他是有何貴幹。
牛皮紙上字跡大部分剛健肅整,但幾個模糊不清的字透露出一點執筆人或許年事已高的訊息。三天後,他穿著起碼不顯邋遢的休閒西裝,依照寄件人的要求前往葛雷夫宅邸。屋子很大卻杳無人煙,和他當時的印象有不小的出入。正所謂風水輪流傳,名聲在政壇已響徹四方,又因美國魔法國會最初十二位正氣師剛度富士鍍上一層金的葛雷夫家族終歸也有衰敗的一天。傑瑞昂首闊步,分外貪婪地汲取著勝利。
帶領他的侍女拉開會客室的門,傑瑞進去後便很隨興地挑了個椅子坐下,止不住的笑意在那張毫無血色的白淨臉蛋上擠出一條條深刻的紋路。
「你就是傑瑞?」
現任當家拜倫‧葛雷夫[7]拉扯他如老舊棕毛刷般的聲音說,他眉頭深鎖,唇線僵直,彷彿願意唸出傑瑞的名字對他而言就是種極大的讓步。傑瑞坐他斜對角,沒特別點頭,只是心不在焉地問他手上戴的是不是真的祖母綠。
「這不是兒戲。」拜倫說,將手覆蓋在另一隻手上恰巧遮擋住那顆綠寶石。「我很感謝你能赴約,你也清楚此行的目的,那話就好說了。」
傑瑞起身,近乎粗魯地推開椅子。「這不對。」他說,像在夢囈。狹長的桃心木桌上擱著一盤蘋果,從擺放位置來看是否真心想用它們款待傑瑞的答案顯而立見。他走近拜倫,隨手拿起其中表面還算富有光澤的那顆。他掂著蘋果的重量,在不肯放低姿態的老當家旁邊慢悠悠地徘徊。
「你指什麼?」固執的老當家噘起嘴唇,放棄用他衰退的眼睛及僵硬的脖子追蹤那隻四處瞎轉的吸血鬼。
「你的態度,拜倫。」
不死的物種停了下來,手扶在拜倫的椅背對他輕聲細語。
拜倫不住顫抖,不敢去看傑瑞那張此時已轉化成吸血怪物的臉。
傑瑞又啃了口果肉,讓黏膩的汁液滴在質地高檔的格紋面料上。
「除你名是前幾代的裁定,我對此深表遺憾。」
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吸血鬼留給這個極力撇清好贏回信任的老年人一點空間,仰頭將果核一併吞入腹中。
「這點判斷力我還是有的。」傑瑞笑著說,變回了人形。「但你絕對無法想像我有多麼痛恨每一個葛雷夫,痛恨到希望他們能從這世上徹底消失。」
聞言,老當家有些癲狂地笑了起來。「你的願望就快達成了,傑邁亞[8]。」
「我老了,唯一的兒子早夭。你是我唯一能聯絡上的葛雷夫,我只能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你身上。」
傑瑞瞇起眼睛,複誦了遍那個和他極其不相襯的字眼。
「沒錯,希望。」拜倫點頭,混濁的雙眼溼潤而脆弱。
「我不能……不能眼睜睜看著葛雷夫家就此從政治的舞台黯然退場。」
這是他從信中讀到原句,就算由一位年老衰敗的長者親口說出也不足以震響吸血鬼停止躍動的心臟。
「你糊塗了,當家。」傑瑞說,「你怎麼能確定我不會亂搞敗壞葛雷夫的名聲?」
「美國魔法國會魔法安全部部長或者別的什麼。你知道你會需要這個頭銜。」
「為什麼?」
「那個男孩。」捕捉到吸血鬼突然凝止的呼吸,拜倫摩娑著他的寶石戒指,好整以暇地亮出底牌。「你在乎他,對嗎?」
這時,拜倫‧葛雷夫已不再是受傑瑞單方面欺壓的可憐獵物。他握有這個冷血怪物的把柄,當著吸血鬼的面挖掘出埋在最深處的那塊柔軟嫩肉,拿出象徵權力的拐杖狠狠戳刺。
「男孩?你似乎對我產生了某種誤解……」
「一個老實平庸的赫夫帕夫。這孩子才剛遭到除籍處分,前途渺茫。我對他的動向瞭若指掌,隨時都能暗中抹除他再偽裝成一場無心的意外……怎麼樣?還認為我糊塗嗎?」
這場博弈最後鹿死誰手結果相當明顯。傑瑞答應了拜倫的要求,隔年就到MACUSA任職,八年後他爬上魔法安全部部長的位子,而拜倫‧葛雷夫早在他以珀希瓦‧葛雷夫的名義上工第三年就撒手人寰。
如今老葛雷夫死了,他這個假冒者也淪為國際通緝犯。葛雷夫這塊響亮的名號由傑瑞這個非自願流亡者親手摔個粉碎,就結果而言也算是完成了復仇。
他本來打算強迫紐特與自己立下不破誓。
說服,立誓,一旦違背誓言,下場就是死。
紐特還有他的理想要宣揚,有他的奇獸要照顧,一本教育世人的奇獸大全都還沒寫完呢,怎麼能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死掉。
紐特不可能為自己而死。傑瑞百分之兩百確信這件事。
於是就成了這般不上不下的膠著狀態。
以麻瓜的語言來置換,就是本著科學家心態的熱心青年在竭盡他的全部挽救葛雷夫這條宛如風中殘燭的爛命。
「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只是建立在魔藥促成的性上頭。」
這小子語氣真摯,宛如一汪夏夜幽湖的眼裡承載著點點星辰。
他真傻。
傑瑞看著奇獸學家全神貫注的模樣心想。
居然傻到認為能證明愛情。
「透過魔藥促成的感情,絕對不是愛。」
離開倫敦當天,忒修斯附在他耳邊說了這麼一句話。
以為自己是先知呢。傑瑞拍拍他老友的背笑著回答不是愛又如何。
在澳大利亞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偏僻小鎮阿洛拉究竟待了幾天傑瑞已無心去細算,眼見解藥劑從起先的第1號跳到第209號,饒是刀槍不入的吸血鬼也不禁鬧起了肚子。
罪魁禍首滿臉愧疚地替病懨懨倒在床上的吸血鬼拉好被子,接著揮動魔杖召來水、布絹跟有著緩解疼痛的藥草粉。打點好以後,他撥撥傑瑞的頭髮,在額頭印上夾帶著鹹味的吻。
「葛雷夫先生?」
紐特輕喚,將手腕伸到吸血鬼靈敏的鼻前。吸血鬼嗅到新鮮的血味,基於本能老實地伸長了獠牙。
傑瑞睜開眼。
「吸吧。」紐特再把手往前拱了拱。「亞提米絲的祝福已經完全失效了。我——我真的很抱歉。」
傑瑞抬眼瞟了紐特一眼,毫不猶豫地張嘴咬破他皮膚底下的青色血管。剎那間劇烈的痛楚令奇獸學家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吸血鬼之吻賦予給獵物的疼痛只在一瞬間,獠牙緊接著釋放出能麻痺感官的激素,一股甜蜜的酸澀自傷口往四肢蔓延,紐特鎮定下來,臉頰透著微醺的酡紅。
與美好的鮮血闊別太長一段時間,傑瑞的喉結殷勤地滑動,差點就把紐特吸得半乾。
吸血鬼理智回籠——真不知該慶幸還是扼腕他還有這種鬼東西——放開了幾乎都要支撐不住自己的紐特。
「你血液的味道就像我想的那樣,乾淨純樸。一想到將來沒辦法再喝你的血還真是大感遺憾。」
彷彿光這點量無法饜足似地舔舔嘴角,傑瑞嘆息著說。
紐特訥訥點頭,拿起邊上茶几的手絹包紮傷口。
「我還剩幾天?」
這是第一次,盡力保持客觀的奇獸學家被情感哽得吐不出隻言片語。
有時候世間就是會發生一籮筐令人哭笑不得的荒唐事。
在他們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去美國時,有頭顯然因長途飛行累壞了的貓頭鷹捎來一封意料之外的信。
紐特一看到寄件人的署名便連忙擱下行囊拆開信封,抖著手快速閱覽長達三張信紙的豐富內文。
讀完,他用力攥緊信紙,對神經兮兮懷疑他們行跡暴露的傑瑞報以一個厚實的擁抱。
「說不定這次真的能行!」
傑瑞因為貧血問題日益嚴重腦袋還有些暈呼,他拍拍青年的臂膀,弄清事情原委後扶著額頭抱怨到底有完沒完。
紐特按照格吉爾教授的配方試著調配號稱專門應付非常難搞的愛情魔藥的解藥劑。
一天過去,夕陽西沉,待藥劑終於轉變成對的顏色後,他立即拿給傑瑞試藥。
傑瑞撩撩不用故作老成的黑髮,一口氣咕嚕灌下紐特的解藥。他毫無形象地打了個飽嗝,堅決拒絕紐特「我們應該待在這多觀察幾天」的提議,連夜趕回美國。
沒了阻魔劑,傑瑞只能待在紐特的皮箱裡和那群煩人的魔法生物為伍。與外界相連的工作室上頭傳來示意他出來的叩叩聲,不過傑瑞萬萬沒想到他開箱後第一個見到的不是紐特,而是一身正氣師正裝的蒂娜‧金坦。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傑瑞翻翻白眼,不動聲色地在心裡吸乾那個不懂變通的奇獸學家一百萬遍。
「你們逮到我了。」他從箱子裡爬出來,無奈地攤開了手。
「說吧,妳想怎麼處置我,蒂娜?」
蒂娜沒理會傑瑞伸出來準備就範的手,說:「情況有變,葛林戴華德和他的黨羽理應外合逃獄,目前我們掌握到他們正逃往巴黎的消息。如果你們能協助魔國會將他們一網打盡,國際魔法聯邦法庭就能比照《吸血種特別法》將你的刑期縮短至兩年,也不必經由血族裁決你的罪狀。」
突然間遭受龐大的資訊量轟炸,傑瑞停頓了好一會兒,思量自己該從哪裡下手好釐清事情的全貌。然而最終他還是決定耽擱肚子裡成堆的問題,指著蒂娜身後的紐特問:「那他呢?」
紐特倏地抬起頭來,耿直的反應讓傑瑞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生前養過的一隻因紐特犬。
「斯卡曼德先生也會受到應有的罰則,具體內容要等公聽會才能確定。」
傑瑞環顧四周,獨自沉吟著分析情勢。
「好吧。顯然我們也沒有太多選擇,不是嗎?」
他們接下委託,開啟全球跑透透的緝捕旅程。
搭乘夜間臥鋪列車時,紐特依舊給傑瑞做了一次常規的血液檢測。他將血滴在培養皿上,調整護目鏡放大檢視。
吞噬吸血鬼細胞的物質不是暫停活動就是銷聲匿跡。
——他成功了。
成功擊敗那堆侵蝕傑瑞死命的物質。
這意味著什麼,不用言明,已經全寫在紐特臉上了。
傑瑞還是那個靠紐特就能存活下來的吸血鬼。
他不想思考魔藥那堆狗屁,也不想去聽內心對再度遠去的死亡歇斯底里的叫囂。世界沉默下來,景物紛紛退場。破碎的靈魂獲得救贖,他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完整。
或許這就是愛吧。
Fin.
喔你說他們有沒有去亞利桑那州?
當然有。在出發前往巴黎前去的。法蘭克很好,生龍活虎,用盡一切心機伎倆表達再次看見紐特的興奮。吸血鬼也很好,他靠在一棵長出綠芽的樹上,安全並活著。
End.
[7] 拜倫‧葛雷夫:私設,原電影葛雷夫部長的父親。
[8] 傑邁亞(Jeremiah):傑瑞(Jerry)的別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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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17年寫的舊文 我好喜歡紐特跟傑瑞的組合嗚嗚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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