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兩個寂寞的人相遇的故事。
人物 │
Pietro Maximoff=皮特洛‧馬克西莫夫、Erik Lehnsherr=艾瑞克‧藍歇爾
Charles=查爾斯、Sebastian Shaw=賽巴斯汀‧肖
快銀萬磁王友情向,非父子
說明 │
你會向金魚許什麼願?
木参次
皮特洛有雙人人稱羨的飛毛腿——能夠在一百八十四秒內繞地球一圈的那種。但他完全不認為這有什麼好羨慕的,倒不如說,他希望自己可以再慢一點。慢到可以讓某個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在他反射性逃離現場前及時拉住自己,然後賞他一頓再通俗不過的說教大餐。這願望真真切切,如假包換。他發誓不管多久都願意洗耳恭聽,而且決不插話,也不打盹。然而殘酷的現實是,他不喜歡慢,恨透毫無重點的長篇大論,連要聽完一首快節奏的饒舌歌都令他如坐針氈(但不知怎麼地對九○年代的流行樂接受度還蠻高的),又覺得約束才能在跑道上裝出一副累得要命的樣子很做作,外加極其討厭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綜合種種心理及外在因素,皮特洛本人簡直是和正常而充實的社交生活水火不容的最佳典範。 「但是你還是可以試著慢下來的對嗎?我相信你可以。」皮特洛那剛滿三歲的妹妹盯著他乾淨的下巴說。軟嚅緩慢且口齒不清。正是他最無法忍受的說話方式。然而皮特洛可不會對他的妹妹大翻白眼,抱怨妳難道就不能說人話嗎。他不能,也不捨。因為她是他的妹妹。他愛她。 「嗯……大概吧。」他悶聲咕噥,語氣飄忽不定,眼睛已經死死黏在電視螢幕上長達三分鐘。期間他看了兩個廣告,一個是保險公司,另一個則是本田汽車。喔老天。如果再不找別的新鮮事做,他敢保證一奈秒後自己就要溺斃於無聊之海啦。 於是皮特洛迅速但輕柔地放下莎莉,衝上閣樓摸遍每台遊戲機台,最後打了五十秒的桌球,在妹妹轉頭喊「彼得」的前零點零零五秒坐回原位。 廣告時間結束。畫面出現兩隻一橘一藍的魚。牠們正在爭論到底要不要穿過海溝。 喔。原來是在播《海底總動員》啊。他在心底了然點頭。 魚。 會說話的魚。 絕讚的瘋狂想法一閃即逝。好在他很快,快到能把如流星般劃過的念頭抓回來。 「回頭見,莎莉。」 皮特洛衝到大街,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一間電器用品店,「借」走一部小攝影機。 此時,他人在住宅區,猶豫自己該不該按下電鈴。 他以前從沒幹過這種事。心臟咚咚咚的,感覺都快從嘴巴裡跳出來,就連首次鼓起勇氣開口跟女孩子搭訕都沒像現在這樣緊張。 呼吸,呼吸,皮特洛‧馬克西莫夫,呼吸——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他終究還是按下了那顆會發出聲音引人來應門的白色按鈕。 艾瑞克‧藍歇爾向來不喜歡被打擾,尤其是在他睡午覺的時候。他出生自一個德國的猶太家庭,生活規律就像基因序列一樣貯存於體內每一顆細胞中,難容絲毫意料外的變故。 在間隔短促的門鈴聲轉為更加惱人的敲門聲那一刻,他便放棄抵抗,扒開眼皮,沒好氣地梳理了下頭髮,踩著彷彿軍人般的激進步伐,把門打開一道縫。 杵在門外的是個戴護目鏡的年輕小伙,留有一頭不知是少年白還是刻意去染的銀髮。那小子圓潤白淨的臉蛋透著一股志得意滿的光輝,大大揚起的嘴角讓他聯想到某宅急便公司廣告中常會出現的人物。說什麼「聯繫感情,互通有無,您值得信賴的好伙伴」,實在愚蠢透頂。銀髮小子說他打算拍部紀錄片,用一如孩童的真誠眼神問他:「如果有條會說話的金魚,給你三個願望,那麼,你會向金魚許什麼願?」 「不,」艾瑞克繃起線條堅毅的下巴,說。「抱歉,孩子,我幫不上忙,你找別人吧。」 聽到艾瑞克的話,銀髮小子的笑容馬上垮了下來,態度輕佻地哀求:「喔,拜託——」 為表他堅決的立場,艾瑞克動手推了把對方的鏡頭(「嘿!別動我的相機!」),扔出一個「滾」字後,就要關上門。然而那小子很固執,他手腳並用,擋住即將鎖死短期內不再為他人敞開的門扉,連珠炮似地澄清自己絕對不是可疑人物,也不會占用他太多時間。「只要三個願望,當然你也可以只說兩個或一個!」還說假如剪輯得當,可以賣給探索頻道,或者把影片和文案都賣斷給廣告商跟保險公司,甚至搞不好還能變成學術研究的佐證資料呢!「夢想與現實之間的鴻溝」——你不覺得這標題很吸引人嗎?好吧,要是你不相信,我相機裡有拍好的片段,你可以看看……拉里拉雜說了一堆。 那小子就像趕也趕不走的蒼蠅,不停刺戳艾瑞克的底限。「拜託,只要一下下就好。你有張令人印象強烈的臉,很好看,這部片沒有你不行。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就行行好,幫個忙唄。」 艾瑞克徹底被激怒了。他鬆開擱在門把的手,做握拳狀。與此同時,那小子手中的相機突然扭曲變形,閃現一點火光,並冒出宣告報銷的灰煙。 「哇哦。」戴護目鏡的小子不可思議地瞪著相機,反應出乎艾瑞克意料的平淡。 艾瑞克沒管太多,他撇了眼那小子卡在門縫的腳,語氣不善地威脅: 「你再不走開,下次碎掉的就是你的骨頭。」 「抱歉這我恕難從命。」 還沒反應過來,艾瑞克就感覺到有股力量震開了門。 「剛剛那是、」接著背後傳來那小子的聲音,他迅速轉過頭,卻看見銀髮小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家的沙發上。 「你弄的嗎?」 艾瑞克皺起了眉頭,對強行入侵他家的男孩投以責備的目光。同時,他也被搞糊塗了。一個人怎麼可能一下出現在這,一下又出現在那?本身也是個謎題的艾瑞克雙手環胸,說出內心高達百分之九十確定的猜測: 「你是變種人?」 「對。你也是?」 艾瑞克抿直了唇線,保持同樣的姿勢,擺出一副「你再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就把你攆出去」的嚇人表情。 銀髮小子自知無趣,運用能力在這房子裡蒐集有關這男人的資訊。 「等等,你是艾瑞克‧藍歇爾!」 那小子從櫃子裡抽出其中一期報紙,拿起有艾瑞克照片的那張,驚訝地來回比對。 鼻子發出一聲嗤笑,艾瑞克捋捋落到額前的髮絲,說: 「別裝了,小鬼,你早就知道我的身分了不是嗎?說吧,你有什麼目的?」 「我不是有意冒犯,先生——我的目的很簡單,拍個短片,然後走人。可惜能實現我目的的道具已經毀在你的手上。」那小子晃了晃胸前曾經還是相機的廢鐵。「還有我發誓我真的不是因為你是誰才來敲你的門。」 「喔是嗎。」艾瑞克沉著臉說。「那你怎麼還有臉賴在這不走?」 「這個嘛,既然知道你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萬磁王先生,我當然要好好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銀髮小子說著,瞬移到艾瑞克跟前,手裡揣著一支筆跟剛剛的報紙,「要個簽名啊。」 「——你這是在嘗試惹怒我?」 「嗯好吧。我的錯。」 忽然,那小子看到一條在玻璃缸裡擺動尾巴的漂亮金魚。 「哇賽——一條真正的金魚!牠會說話嗎?」 當然不會,艾瑞克說,明明是可以一笑置之的問題卻答得異常認真又莫名急躁。看那小子的臉幾乎要貼上魚缸,他就越發焦慮,額際也隨之擠出緊張的紋路。最後他受不了了,妥協道:「好啦別看了,只不過是條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金魚,用不著觀察得這麼仔細。你報紙拿來,簽完名就快滾。」 「你認真的?」銀髮男孩轉過頭望著他,摘下了護目鏡。 「對。」他接過報紙跟筆,潦草簽上名字後問起男孩的名字。 「皮特洛‧馬克西莫夫,你也可以叫我彼得。老實講,我比較希望你叫我彼得。」 「好,彼得。快給我滾蛋吧,彼得。」 就這樣,皮特洛——那個年輕變種人從他的視野消失了。那小子在離開前,還不忘扳正他的單人沙發,將他動手翻動過的地方恢復原狀,整間房子就像他從沒拜訪過一樣乾淨整潔。而唯一被帶走的,就只有那張印著艾瑞克照片的彩色報紙。 『我可以叫他回來。』 倏忽,腦袋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是艾瑞克的魚。 『把那不懂得看人臉色的小鬼叫回來幹嘛?自討苦吃?』他用力想回去,轉身瞪著他的魚。 「你需要一個真正的人類朋友,艾瑞克,而不是只允許一條會說話的金魚參與你的生活。」魚說。 「省省吧,查爾斯。我信任金魚多過於人類,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不需要這麼草木皆兵、渾身帶刺,我的朋友。」名叫查爾斯的魚一面悠哉悠哉地來回游動,一面循循善誘,「再說他也不是人類,他跟你是一夥的,這代表你可以信任他——以你的思維來講正是如此,不是嗎?」 艾瑞克板起臉孔,嘴角彎成一弧譏諷的曲線,「哼,瞧你魚尾擺得那麼起勁,呆子都看得出來你在慫恿我用掉最後一個願望,好遠走高飛。」 第一個願望,艾瑞克用在塞巴斯汀‧肖——一個殺了他母親的大渾球身上。他的魚告訴他,如果你執意要肖死就許願吧,別再弄髒自己的手了。第二個願望是在六年前用掉的。更早之前,他有個美麗溫柔的妻子和活潑可愛的女兒,堪稱他灰暗慘淡的人生中最燦爛的時光。直到有一天,一場絕症奪走小妮娜的性命,他的妻子瑪格達因此傷痛欲絕,成天以淚洗面。由於金魚無法使人起死回生,他只好叫金魚消除瑪格達的記憶,騙她說他已不再愛她,要她簽下離婚協議書。至於第三個願望,艾瑞克還沒許。 「我可以讓時光倒流,」查爾斯尚未放棄。「回到他還沒來敲你的門之前。」 「我沒要許願。」艾瑞克依舊堅持。 「你能想像嗎?你因為口渴下床到廚房倒水,當你要走回房間,門鈴剛好響起。你十分樂意地答應他的請求,並邀他進門坐下來喝杯茶、咖啡、汽水或者任何那男孩想要喝的飲料,你們會漸漸找到共同的話題,氣氛歡快地消磨掉一整個下午。想想那幅光景,多美妙!」 「——是多愚蠢。夠了閉嘴。我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你不快樂。」查爾斯宣布,不讓艾瑞克繼續自欺欺人。「不快樂就等於不好。」 「別瞎忙了。」艾瑞克受不了地擺擺手,「你是魚,不是什麼情緒探測器。」 「事實上我的確感測得出你真實的情感,艾瑞克。」 「警告你別再鑽進我的腦子!」艾瑞克壓低聲音,彎腰敲了敲查爾斯的玻璃缸,給他的魚朋友一個下馬威。 「我沒有。我可以跟你保證。」大概是接收到艾瑞克懷疑的目光,查爾斯又補充說,「只要有眼睛的生物都看得出你很不快樂。真的太明顯了。不信的話,試著告訴我你上一次笑是什麼時候的事?」 「現在?」 「不是嘲笑,我指的是那種不帶任何雜質、發自內心的真誠笑容。」 「好吧,」放開抿得發白的嘴唇,艾瑞克棄械投降,「你贏了。」 「所以你回心轉意了?」 「別高興得太早。我敢說我絕對不會因為和那小子成為什麼狗屁朋友就開心起來。」 「要打賭嗎?」 按下門鈴的一瞬間,皮特洛覺得自己根本瘋了。他有足夠多的時間可以逃跑,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而房裡的住戶也只會認為自己遭到某種低俗的惡作劇,除了朝空氣低聲嚷嚷以外束手無策。結果,他沒跑,腳像扎了根似地定在原地。(怎麼了怎麼了快動啊——)吱呀……來不及了。她看到他了。 出來應門的是位頭髮花白的老太太。他的第一個受訪者。老太太說她叫派翠西亞,一張遍布皺紋的圓臉堆滿了慈愛的笑意。 喔,多可愛的問題啊,派翠西亞說,發出咯咯咯的笑聲。她親切地招呼他進門,盛情端上自己烤的餅乾和一杯花茶。恭敬不如從命,他快速(正常人的快)嚼食餅乾的模樣就像隻好動的花栗鼠。接著他捧起相機,告知派翠西亞他即將進入正題。 「好的,」派翠西亞婉約地梳整頭髮。「我的第一個願望是……」 講實在話,陸續拜訪了十幾戶的居民,皮特洛其實挺樂在其中的。這對不管做任何事頂多只能持續三分鐘的他來說,可說是值得紀念的嶄新體驗。鑒於他的腳程很快,不必倚賴其他交通工具也能輕鬆踏訪美國各州,這使得他聽取到的願望從最常見的、令人眼睛一亮、啼笑皆非到遺憾難過的應有盡有。 皮特洛掂了掂胸前相機的分量,感覺比剛「借」來那時還重一些。他露出久違的滿足微笑,隨機按下某個公寓住戶的門鈴。一個身穿白色圓領短袖汗衫的男人出現在門後。男人長相英俊,但卻神情嚴肅、不苟言笑,所幸後面一小撮睡翹的頭髮舒緩了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 「抱歉打擾,」皮特洛說,「方便讓我做個小小的街頭採訪嗎?」 「可以。」男人意外爽快地答應了。「問卷?」他問,一雙灰綠色的眼睛隨之轉動著打量皮特洛。 「口頭上的,就問一個問題。」 「讓我猜猜,」男人瞇細眼睛說,低沉的嗓音裡不知為何有種裝模作樣的意味。「跟條會說話的金魚有關?」 皮特洛瞪大眼睛。「喔不!我跟人撞梗了?」 「放心吧,孩子,你沒有。」男人淺淺地笑了,剛硬的臉部線條瞬間柔化不少。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會讀心嗎?」 「不,那不是我的能力。你大可放心,愛想什麼就想什麼,因為會讀心的那個人已經不在這裡了。」扔下一句匪夷所思的話,男人便轉過身,往屋裡走去。「站在門口說話不方便,進來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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